静静躺在床上,不知是谁的肚子率先发出了一声咕咕的抗议。
轻笑着,秦风扬拉着凌川坐了起来:“都十点多了,我叫梅嫂把早餐端到花园里。”
惊叫一声,凌川撑着身子坐起来:“我要回家!这么一夜不归,没我监督着,小云又该不吃早餐了!”
冷哼一声,秦风扬道:“少了一顿不吃,他会死啊?每次一早就急火火要回家,我好像没和你吃过一次早点。”
“好了好了,别吃醋。”嘻嘻一笑,凌川并不停下穿衣的动作,“你知道的,他身体弱,对自己的身子又不爱惜,有什么事都喜欢自己闷在心里,最近好象有点心事。我……”
“我吃你弟弟的醋?”秦风扬不置可否地撇嘴,“话说回来,你一说到你弟的口气,可真十足象极了个宠坏儿子的老妈。”
微笑不语,凌川的笑有点苦涩:“我倒希望,可以永远宠着他,护着他。”
“凌川——”拖长了声音,秦风扬斜眼看他,“你该不是有恋弟情结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狠狠瞪了他一眼,凌川忽然叹了口气,“风扬,你不懂的。凌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被宠坏的孩子,他善良温和,却又坚强独立。”
幽幽停下了穿衣,他皱眉发了会怔,倒身枕上了秦风扬的大腿:“一直没怎么和你说过我的家事,想不想听?”
“当然。”调整了大腿的姿势,秦风扬让他睡得更加舒适。
呆呆看着窗外茂盛的绿树荫,初夏的风摇摆着枝叶,沙沙作响,室内安静极了,只有凌川低低的声音流动:“我和你说过,我父母在我大二时,双双出了车祸,一起不在了。”
“我知道。”柔声回应,秦风扬揉了揉他的黑发,这个时候的凌川,有种悲伤的气息。
“他们不过是镇里的两个小公务员,为了供我和弟弟上学,本来就经济拮据,没有什么存款。这一去,我和弟弟就完全失去了经济供给。”顿了顿,凌川的声音继续着,“我听到噩耗赶回家,处理完丧事,家里剩下的最后一笔钱,最多够一个学期的学费。
“那一年,凌云正念高三,准备考学。我们兄弟俩从小感情就好,当时我不加思索的拿着剩下的钱对他说:哥退学,无论如何也要供你先上大学。……你知道,没有一个人专心打工挣钱,是没办法养活两个人的。
“小云没反对,他说让我先去学校办退学手续,回来再说。我赶到学校没两天,就接到他的电话,他很高兴地说,父母的单位补发了一笔五万元的抚恤金,足够我们兄弟俩同时上大学了!……
“我真恨我自己,那个时候怎么就相信了他呢?!”微微颤抖,凌川握紧了拳头。
“他从小就安静乖巧,不象我调皮张狂,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在这种大事上对我撒谎!……我听说有这么笔钱,当然放下了心头大石,那时候我刚大二,一旦退学,我知道也许就再没机会接触我喜欢的东西了。比如我正痴迷的证券和金融。……
“我当时叫他把钱寄到我帐户里,由我这个大哥掌管,可他很自然地说:他手紧,比我更适合管钱。
“我想到他细心懂事,也就没坚持,就叮嘱他别乱花钱,每学期记得给我寄钱就好。”凌川顿了顿,闭上了眼睛,
“于是,我就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每学期寄来的八千块钱!几个月后,他告诉我,他考取了A市的理工大学,和我一样,是大学生了。……我特别高兴,几次要去他学校看他,他却总说路费不菲,劝我别去。我也就算了。”
“也是,那五万块钱,支撑到你毕业是没问题,可也得精打细算。”轻声安慰,秦风扬道。
“从来就没有什么抚恤金!”凌川悄悄哽咽了声音,“一分钱都没有!他自己退了学,跑到深圳去打工!你知道么?那年他才18岁。”
“什么?……”愕然地,秦风扬也怔住了。一年要寄给凌川一两万,还要养活自己?
“他什么学历都没有,又怎么能找到高薪的工作?”眼圈慢慢红了,凌川低声道,“他没办法,四处碰壁后经一个老乡介绍,进了一家高档声色场所,当了侍应。可我不仅一点也不知情,甚至有一次叫他多寄一千块钱来,去买一个该死的股票分析软件!风扬,我是世界上最粗心、最混蛋的哥哥!”
“……别自责得太厉害,熬过这两年,也就好了。”
“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凌川眼眶中强忍的泪水慢慢落下来,滴在秦风扬的腿上,“那种地方薪水虽高,也是有限。后来我听那个老乡说,为了节省,他在深圳住的是八个人通铺的地下室,经常饿着肚子兼两份工,有时还莫名其妙的昏倒。后来才知道,他得了严重的低血糖。……就那样,他还一边偷偷复习功课,在去年我毕业时,他重新考取了大学。”
“这样很好啊,你工作了,正好可以安心挣钱供养他。”秦风扬微笑了,“以你的薪水,要供他上最昂贵的国外大学,也应该不是问题了。”
沉默着,凌川的声音变的悠远而冷漠:“他再没有上大学。就在我毕业后没多久,他出了点事,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两个多月。”
“怎么了?”愕然一愣,秦风扬看着他。
没有立刻回答,似乎犹豫了一下,凌川的脸上有强行克制的难堪:“没什么。……他在那家打工的高级俱乐部门外,被一辆车撞成重伤。肇事者逃逸不明。”
“混蛋!”咒骂了一声,秦风扬怒道,“交通监控系统怎么会这么没用!”
“如果我能抓到那个人,我会杀了他!”咬牙切齿地,凌川冷笑。
“那么,他的伤重不重?”
“……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你说重不重?”紧紧咬住白牙,凌川痛苦地低语,“你知道当我赶到医院看到一个浑身纱布的他时,是多么的震惊害怕?!
“我妈出车祸时,我赶回来见到她最后一面。”沉浸在不远的记忆里,凌川哽咽,“她那时拉着我的手说:小川,你是哥哥。小云他不象你那么聪明外向,你要照顾好弟弟,妈才去得放心。”
“……可我,我算什么哥哥?!我在校园里参加各种球赛舞会时,他在俱乐部里端茶送水;我在学校里忙着开户学习炒股,他却因为我要的软件而常常饿得昏倒!”
“凌川……”半晌无言,秦风扬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不怪你的。”
悄悄擦去眼中将落未落的泪水,凌川渐渐平静:“……医生给我看他换下来的血衣,在里面,我找到一份当年的录取通知书。这时,距离开学报道只有一个星期。可我在病床边试探着问他想不想复读,他却强颜欢笑地说:‘哥,我最不喜欢读书了,真的。早就想早点出来工作。……’”
默默出神,半晌凌川开口:“后来就是你知道的,所以我没去上海,改在深圳应聘,不舍得把他一人留在这里。”
“风扬,你知道吗?——我看着他在病床上换药受苦的样子,就对自己发誓,我凌川以后,要尽我的全力,让他不再受一点点伤害。我会很宠很疼他,让他过很好的日子。”
“能做到了。——全城现在最年轻的首席操盘手。”秦风扬轻轻一笑。
认真的仰头看着秦风扬,凌川的眼神很严肃:“我要挣很多很多钱,可我会用自己的能力,不会要求额外的东西。其实本来,用一千元挣一百块元,和用一百万挣到十万,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它们都是证明10%的利润率。”
“我懂。你喜欢的其实不是金钱。——你喜欢的,是看到金钱在手中流动的感觉,而且你能掌握和控制这种令人心跳的流动,象个王者。”肯定颔首,秦风扬深深看着他的眼睛。
微微有点震动,凌川抬头困惑地看着他:“就是这样。风扬……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走下的士,凌川匆匆向着公寓大厦的入口行去。已经近中午了,但愿凌云自己在家记得吃早餐。
忽然地,他停住了脚步。不远处,一辆似曾相识的宝蓝色轿车吸引住了他的眼睛。
快步上前,他不客气地敲了敲车窗:“喂?!”
茶褐色的车窗缓缓摇下,果然,一张温文尔雅,风度翩然的脸:“凌川?你好。”
“看到你就不好,非常不好。”凌川冷冷地笑:“姓吴的,说过多少次别再骚扰我弟弟,你没有记性?”
温和一笑,那男子并不介意:“凌云他是成年人,想来有选择交友的权利。”
“好,可别再让我看到你敢不经他同意就动他。”点点头,凌川颔首:“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认识他。”
苦笑摇头,吴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和眼角:“明白。我也不想再被人打成熊猫眼。”
“哼哼。”凌川轻描淡写转了转手腕:“上次要不是小云死拦着,你会死的很难看。”
吴非嘴角的苦笑更深:“凌川,你什么时候能不象个生怕女儿被坏男人拐走的老爸一样,时时警惕陌生人接近他?”
早上才有人说自己象个老妈!
“等我确认没人可以再伤害他的时候。”毫不退让,凌川狠狠瞪着他。
“凌川——我喜欢他,我不会伤害他。”静静看着他,吴非的眼光变得严肃:“假如你真的希望他快乐,就放手让他自己选择他是不是要爱我。”
“他不会爱你!”飞快地打断,凌川嘴角是轻蔑的笑:“他说过就是想避开你,所以才急着跟我来香港。可就是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被你找到——你还真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