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扬第一次见到凌川的时候，是在四年前。

厦门著名财经大学A大的大礼堂里，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平日里，各种毕业典礼和颁奖典礼都很少有记者和闪光灯，可是今天的大礼堂却有点例外。

几十台摄像机在前方依次架着，闪光灯此起彼伏。

台上，“第四届风云杯证券模拟操作大赛”的横幅鲜红夺目，甜美的校园播音女主持声音响了起来：“下面，请这次风云杯证券大赛的一等奖获得者凌川上台！”

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矫健地跨上台去，在明亮的聚光灯下，星眉剑目，格外俊美逼人。

他身材颀长，简单的白衬衫被他穿得利落精神，更显得气质温雅，可那双眸子却隐约含着些意气风发，年轻肆意。

校播音站的女主持含笑介绍：“在这次有秦氏集团赞助的模拟交易大赛中，金融系大四级的凌川同学，以两个月145%的骄人战绩笑傲群雄，斩获了本届操盘大赛冠军，并且，一举打破了四界以来的最高成绩！”

“凌川学长真厉害啊！”台下，一群低年级的学妹们坐在前排，两眼星星，“还那么帅！”

“这个成绩怎么算的啊？”有男生不太服气，“打破历史最好成绩，可是假如大盘本来就走得远超往年怎么办？”

旁边，立刻有金融系的学生嗤了一声：“外行了不是？恰恰相反，这一届的实时大盘是整个四界中，走的最差的一次！”

不服气的男声不吭声了，台上的大屏幕里，正在播放一组选手模拟盘操作的镜头。

摄像镜头下，凌川在电脑前凝神观看大盘K线图，不时运指如飞，神态专注，一连串的迅速敲击后，他面前的走势图飞快切换，直叫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女主播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下面，有请我们的一等奖颁奖嘉宾，风云杯的主办方——秦氏集团的总裁秦风扬先生！……”

摄像机迅速转向，对准了前排正中嘉宾席上的一个男人。

一身得体西装，肩宽腰细，端坐时，自然带着良好家世的痕迹。看上去，最多三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时候。

他稳稳地走上台，含笑向凌川点点头，然后静待下面雷鸣般的掌声停下。

“非常高兴，能有机会一次次见证A大这些精英学子的风采，尤其是我们A大的金融系学弟再一次夺冠，我也深感与有荣焉。”他笑着从礼仪小姐的手中接过奖状和奖杯，优雅地递给了获奖者凌川，伸出手去：“恭喜。”

凌川赶紧接过奖杯，和这位财经杂志上的常客，秦氏财团的年轻总裁轻轻握手：“谢谢您！”

无数闪光灯闪烁，对着台上这赏心悦目的画面狂拍不停。

秦氏少总那是一向的媒体最爱，相貌堂堂、口才绝佳，风度又好，难得的是这位年轻的获奖学生也完全不怯场，长得又是这样俊美逼人，这种极具观赏性的合影，放在杂志封面上，估计都能带动销量爆升。

“秦总，您想对这些获奖的学生们说什么吗？有什么金玉良言的建议，或者人生上的成功经验可以分享呢？”女主播似乎不愿意放他就此下台，不失时机地递过话筒。

秦风扬笑了笑，幽默地回应：“其实我来这里，主要是出于私心。”

“哦？”女主持适时作出惊诧的可爱表情。

“秦氏财团规模很大，每年总有无数的职位缺人，更有无数好机会在虚位以待。”他笑着看看身边的凌川，“所以我们和A大联合举办了风云杯大赛，就指望能早一步找到这样优秀的人才，早点招致麾下，以免别的企业抢人。”

台下年轻学子们一阵善意的笑声，这位秦氏总裁正是A大十年前毕业的校友，家世惊人，年轻有为，更是无数学弟学妹的偶像。

面对这种本校出来的超级偶像，大家总是觉得亲近和更加崇拜些。

女主播笑盈盈地将话筒递给凌川，顽皮地笑问：“那么年轻的金牌获得者，您会去秦氏吗，响应我们秦总的招揽？”

凌川微微笑起来：“假如有机会，那当然荣幸之至。”……

底下，有聪明点的人就已经悄悄交头接耳了：“哎呦，这似乎是并不想去的意思啊！要是真想去，这时候就应该立刻顺着杆子上，直接敲定了吧？”

“是啊，说的是‘有机会’，估计是有了别的想法了。毕竟论到金融中心，还是上海比较好吧？”

果然，秦风扬并没有在当年的应届求职中发现凌川，相反，再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接近年底的时候了。

秦氏集团的高层职员招聘专用间里，中间的单向透明玻璃将里外分隔，正可以让端坐里间的秦风扬捕捉得到外面等候者的每一丝表情和动作。甚至看得清那青年俊朗眉目中灵动的光亮，和他额前几丝不太驯服的黑发。

似乎有点似曾相识，象是前一阵偶尔惊鸿一瞥的TVB某个明星？……可显然，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里，没有见过的信息。

而凌川，却显然对自己任人观察的处境毫不知情。

凌川端坐在面试间里，对面是负责面试的主考官，穿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高档西服，领带一丝不苟，相貌堂堂，颇有精英气质。

凌川知道他。

来之前，他认真研究过秦氏财团在内地的业务，深圳分部的资料更是了然在心。

秦氏财团证券部的明星基金经理，李亦航，他手下打理的阳光私募基金一向成绩斐然，一直是秦氏的证券自营部对外的金字招牌。

李亦航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轻慢地扔下凌川的简历，上面赫然写着有兴趣的职位是私募基金部。

正是他管理的部门。

“好，随便问几个问题吧。”他换了流利的英文，吐出一串标准的英国腔，

“OnDec 31, 1999, what did the Hang Seng index close at?”（1999年12月31日，香港恒生指数收盘点数？）

凌川愣在了那里。

他完全听得懂专业英文，可是他并不记得这种细致到变态的数据，一时间，凌川尴尬地摇了摇头：“Sorry……”

李亦航淡淡地嗤了一声：“是听不懂，还是不知道？”

凌川轻声道：“我没有记过这个。”

李亦航轻慢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简历：“不要以为得过一个模拟盘的操盘冠军，就真的什么都会了，那都是虚的。一进实战，都是一个个原形毕露。”

凌川沉默地听着。

可是李亦航又如何看不到他眼中细微的不服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点对这年轻俊美的大学生有种反感。

“好了，出去吧。我们秦氏不需要这种毫无实战经验的人。”

里面的秦风扬诧异地抬起头，微微皱了皱眉。

他看着一墙之隔的应聘者挫败地站起身，低着头往外走，脑海里浮现出前一阵A大颁奖台的场景。

在他上台前，有过一段短暂的台下采访。

频繁闪烁的镁光灯，蜂拥而上的财经记者，满捧的鲜花和赞叹乃至惊疑，还有……那张年轻骄傲的脸，黑亮的眼睛里全是光芒。

——参赛四周，在大盘指数微跌的状况下，模拟赢利145%。自连办四年的“风云杯”股票模拟操盘大赛开赛以来，最年轻、成绩最好、也是最骄傲的冠军。

是的，最骄傲。……

想着在记者镜头前惜字如金的他从容而锋芒毕露的那句：“我的确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可是有意识和直觉，这就够了。”秦风扬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意识？不过是一个今年刚刚毕业、毫无实战阅历的大学生。直觉？这恰恰又是证券市场中能载舟亦能覆舟的东西。

举手按通了桌上的内线，他道：“ANN？请凌先生进来。五分钟后再请资产管理部的李经理到我办公室。”

不出所料，由女秘书带进来的凌川，在看到那面里外不一的透明玻璃墙时，眼中有丝锐利的惊诧和微恼。任谁忽然明白自己已经象动物一般毫无知觉地被人观赏半了钟头之后，怕都会有不良反应。

……不够温顺，也没学会职场上必要的掩饰，秦风扬嘴角的笑意更深。

象只骄傲而美丽的雄孔雀，却长了刺猬才该长的小尖刺，他在心中加了一个比喻。

“凌川，是吗？”刻意忽略他的反应，秦风扬彬彬有礼地示意他坐下：“我调看过你这次比赛的所有买卖记录，准确、大胆、出手果断，而且……有极好的运气。”

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凌川有那么一刹愕然。

上次给他这个一等奖颁奖的秦氏集团的总裁，秦飞扬！

秦氏集团的少总裁，年纪轻轻，不过刚过而立之年，就因为长辈身体欠佳，而提前接手了整个家族的生意。

比起杂志封面上的意气风发，面前的秦氏少总脸孔更加的棱角分明，又多了分让人心生信任的沉稳。

凌川礼貌的微笑：“谢谢秦总。”

“我能问问吗？为什么忽然决定来秦氏，本来不是没有意愿吗？”秦风扬微笑。

凌川一怔，有点恍惚，上次在台上，自己难道不是说了“荣幸之至”？为什么他会这样问？

“应届生早就该找到去向了，你居然现在才应聘。”

凌川释然，坦诚地道：“我本想去上海求职，毕竟那里是全国的金融中心。可是最近家人抱恙，只得留在深圳就近照顾。”

秦风扬点点头，愿意把家人放在前面，总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你被录取了，抓紧时间，三天内来秦氏报道，就如你所愿，去私募基金部。”他简短地道。

凌川猛然愣住了，他扭头看看单向玻璃外的李亦航，那人仍然在对下一个面试者提问。

“可是刚刚那位面试官说我已经被淘汰了？”

秦风扬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我的职位明显比他大。对吧？你这样的人才，不需要再做考虑。欢迎加入世风集团。你呢？需要考虑吗？”

“啊，当然很荣幸加入世风。”面对着成功的面试消息，凌川真心地微笑起来：“我这就回去准备，下周来报道，可以吗？”

“可以。”秦风扬微笑。

看着凌川出去，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年轻人其实是礼貌和谦和的，对人处事也完全无可挑剔，真丝完全掩不住身上的光芒。

喜欢和欣赏的人自然觉得这是天才常见的傲气使然，可是稍有不慎，也会遭来妒忌和打压。

他低头翻了翻凌川的履历表，唇边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

——从小到大，一路成绩全优，还跳过一级，上的是当地最好的高中，考上的是全中国最好的财经类高校。

而且，并不是死读书的类型，无论是在各种比赛和社会实践中，他的成绩和表现都亮眼无比，怪不得，眼睛里那种明亮和自信的劲儿，似乎就像小星星似的，怎么也遮掩不住。

就好像刚才听到李亦航的责难，他虽然礼貌地静静倾听，可是眼睛里的不服却根本掩饰不住。

难怪李亦航会生出不满。

门上两声轻叩，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西装齐整的年轻人进了门：“秦总找我？”

“亦航，刚刚被你筛掉的那个年轻人，我已经叫他三天来报道了。”秦风扬温和地道，“我让他直接跟着你学。记得多教导新人。”

李亦航的笑容微微僵硬：“秦总交代的事，当然没问题。”

看着秦风扬静静的眼神，他忽然有点心虚，勉强一笑：“这样的新人实在太多了，看上去比较浮躁。”

秦风扬并不揭穿什么，点头表示同意：“的确，心浮气躁，自视太高。”

他接着话锋一转，眼神沉静：“都是新人过来的，给他们一点容错率，你要好好带年轻人。”

李亦航不吭声了，很快就露出完美的微笑：“秦总放心，我会的。”

秦风扬在心里微微叹息：面前的人能力突出，从华尔街归国后高调入职秦氏，果然不负众望，成功展现了一些超前的金融意识，已经成了秦氏基金的金字招牌。

可就是，这份心胸实在是不够宽广。

……李亦航眼中的笑，不知何时变了些意味。轻轻走到门前忽然锁死了门锁，他转身看着秦风扬嘴角不屑地一挑：“很漂亮的新人啊。”

“是啊。怎样？”秦风扬幽深眼中光芒一闪，冷眼看着他走近前。

“风扬，……风扬。”那神情柔媚起来的男人喃喃低语，“是我错了。我以为我忍得住不想你，不理你，不主动打你的电话，可是……原来我不行。”

“亦航，我不喜欢公私不分。”秦风扬皱眉，叹息一声，“我以为我上次说的很清楚了，我们的关系不可能超越床伴以外，更在前几个月就结束了。”

“我知道我明白。”李亦航急切地道，咬了咬嘴唇，“可我只是想你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我？”

悄悄伸出手，他抚摸上秦风扬的脸，然后游走向下：“我保证，我可以公私分开。”

那手轻轻探入了衬衫深处，手指灵巧地解开了秦风扬的前面几个纽扣，在某处轻轻碾动，成功地听到了手底下男人微微急促的呼吸声，他得意起来：“瞧，凤扬，你还是喜欢我的……”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被人狠狠抓住了。

秦风扬猛然转身，压迫式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目光幽深。

李亦航轻轻一笑，就着他的压迫缓缓曲下身去，斜依在皮椅上：“风扬……把窗帘拉上。”

“这可是32层，窗外只有风。”身前的人淡淡道。

伸手将窗帘拉得更开，刺眼的阳光照射到他们二人身上，秦风扬轻轻松开了他：“出去吧。既然已经分开了，我们还是做回工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