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就奇怪:“韦帅望,你师父哪儿好啊?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用你师父抱着哄你睡觉了,他还没事就训你一顿,你这粘乎劲是为啥啊?”
韩笑笑了,是的,外面传说他爹是个伟大人物,伟大人物在家里呆着,跟别人家的老头不多啥啊,一样念叨练练功夫啊,一样对你的功夫成就永不满足,点头的样子也让你觉得他肚子里在骂你是蠢货,说出来的大道理,韩笑也不爱听。我把事办了就得了,你说的大道理我听过八百遍,对我的人生一点意义没有。我就记个帐,整那些道德学问干啥?我不用善良正直,也干不出小韦干的那些恐怖事来,我天生胆小自私,我怕死,我就不会干当众掏人心的活。教些假大空做啥?让我安安静静地适应这个社会得了。当然这老头对他挺好的,肯定是真心对他好,关心他关注他。他也回报相应的尊敬孝顺。虽然总逼着他练武,却不给他用武之地让他觉得这种行为简直就是神经病啊,他也忍了,原谅他年纪大了,牛角尖进去不好出来。反正韦帅望教里帐务也够他忙的,收入也挺丰厚,这不也是他爹的面子嘛。虽然他确实出力了,也忠于职守,也有能力理顺帐务,但是一样的能人有的是,他得到这个位置这个机会,是他爹的面子。他是明白清醒的。你看你不用跟我说兄友弟恭那套,我用不着友爱,韦大掌门给我工作付我银子,我必然跟他友好相处。你不用讲忠义仁厚,我看银子的份上,绝不会出卖韦帅望,因为不会有别人比韦帅望给我们一家的好处更多。即使有人拿更大块的银子过来,那也不过是一时的,随时可能失去的,只有韦帅望看在你的面子上,会长久忍耐永远照顾我们一家。韦帅望敬着你,我必然忠人之事。
他不明白的是,韦帅望干啥见了他爹就象蜂子见了蜜似的?哪儿好啊?而且他爹还不见得总有好话好脸色给韦帅望。小韦平时闲扯还好,一说到正事,目光闪烁,言语迟疑,哆哆嗦嗦,那个怯生生的样子真让韩笑不明白:大掌门你怕啥啊?你拍桌子,全武林的大小老幼都得站起来听训,你怕什么啊?
帅望闷闷地:“小时候没粘乎够呗,我小时候净忙着快点长大了,我觉得亏了,非补回来不可,我师父又不肯跟我住一起了。”
韩笑望天,你还叫没粘乎够?这要粘乎够了,粘身上还能扯下来不?
那一边韩青终于忍不住问韦帅望:“你有什么事要商量吗?”
韦帅望笑,过一会儿:“明年又到选举的时候,师父觉得……”啊?我要不要再干一届啊?
韩青道:“你自己怎么想?”
韦帅望沉默一会儿:“我,我想回家陪老婆。不过……”
韩青看看冷如切和冷鸿:“不放心,是不是?”
韦帅望点点头:“师父觉得呢?”
韩青道:“你不必理我的意见。”
帅望沉默一会儿:“我,我做不到。”
韩青轻轻拍他后背:“帅望,我离开久了,各方面都不如你了解得清楚,不能依靠片面的印象,给你意见。”
帅望沉默一会儿:“这两个,你觉得哪个好些?”
韩青笑:“我刚才说过了。”
帅望沉默了。
韩青道:“我相信你会做出最好的决定,真的。”
帅望忙抬头,笑:“那我想想,想好了,我再……”再次笑笑。
韩青慢慢搂过帅望:“怎么了?”
帅望沉默一会儿:“我也……我只是,想知道你希望怎么样。我不是一定要你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什么也不说,我有点害怕。”
韩青扭开头,本能掩饰扭曲的面孔与发红的眼眶,良久:“你这蠢孩子。”一只手紧紧搂着帅望的肩:“蠢孩子。你问我,我觉得,你做掌门这十年,前所未有地好,不仅太平,而且公平。我相信,如果这个掌门,你能一直做下去,会比维持这个选举制度更好。你是,冷家以前以后,都不会再有的好掌门。所以,当然,我希望你做得越久越好。只是,三届这个限制,对于不那么好的首领来说,也许是个比较好的规则。你觉得呢?”
韦帅望道:“我没啥意见啊,我就问,我还有一届可以干,要不要干满?”
韩青道:“我希望你做得越久越好。但是,你的意愿仍是第一位的。”
帅望微笑,过一会儿:“要是我不爱干,你不会觉得我是猪,不够大公无私之类的?”
韩青道:“会,你不一直是猪吗?”
韦帅望终于放松了:“嘿嘿,那倒是。要是我再干一届,你会不会觉得我贪权恋栈啊?”
韩青道:“我觉得,再过一届,可能你和你的未来人选,都能准备得更充分些。”
帅望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我只是,觉得挺烦的,又不自由,我想我老婆,可是有些事,确实还没理顺。我干这几年,因为掌门各种限制,钱又少,不少事,我懒得开会讨论,直接就利用魔教做了,结果就是冷家的事倚仗魔教太多。我想来想去,这事是我弄得缠成一团的,还得我去撕开。”
韩青轻声:“如果你觉得三届太短,实践也证明太短,延长我也没意见。”唉,小韦再过一届也才三十多,正智慧与能力最强大时,不用太可惜,这是我当初没想周全的。
帅望笑笑:“用不着,小孩子们也长大了,我是这么想的,小朋友们比较有勇气折腾,我,懒了,那就不如让小孩子们去折腾,我帮着把把舵,这不挺好。”
韩青道:“三四十岁正是最好的年纪。”
帅望道:“冷如切上来时,差不多也三十了。”
韩青道:“我是说,你。”
韦帅望想了想:“我不知道,师父,魔教已经存在了,而且,越来越——有效率,现在这种情况,不管什么事,我安排魔教总是比安排冷家高效,快准好。我也很觉得,如果魔教未来的教主真有什么野心,就是祸害,甚至,如果未来的掌门没有能力控制魔教,那也是战乱的根源。但是舍弃不用,象是自断手足。我很困惑很为难。”
韩青道:“平衡全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心里明白就好,做到什么地步,你也是尽力了。”
帅望笑笑:“你能谅解就好。”
韩青沉默一会儿:“你会觉得,魔教是你的,不舍得削弱吗?”
帅望很不安地看看韩青,垂下眼睛:“当然。有点。”
韩青道:“如果你没有一个强大而正直的继承者,魔教就不是你的。”
帅望点点头,看看乐庸:“确实挺残忍。”那孩子那么好,逼他变成魔教教主真不忍心。要是把魔教给了别人,就不会太心痛了。
韩青道:“乐庸,还是很聪明的,难得性格也温厚平和。”
帅望笑:“你儿子你舍不得,我儿子我也有点舍不得。”
韩青道:“那么,把刺拔了,再传后人?”
帅望良久:“拔了刺——天下太平,才十几年,师父预料,未来百十年,都是太平盛世吗?”
韩青苦笑,摇摇头:“少有百年太平,所以,也只得忍心逼迫孩子成长。”
韦帅望道:“师父放心,虽然我确实觉得魔教是我的,但是,乐庸真的不行,我不会把魔教当私器,希望不易这小子能成材,将来拿得住冷家魔教两头。”
韩青看看韦帅望,笑:“锋芒毕露。”
帅望笑:“磨磨。”
韩青道:“你下不去手的。”
韦帅望白他一眼,沉默。
韩青道:“仁不为政,虽然你小子是不世出的奇才,只恐无以为继。”
韦帅望微微沮丧:“我搞政治这水准很一般。所以,我看我也不必非要做这个掌门,没准谁会比我更适合干这个。”沉默一会儿:“设计一个万年不倒的制度也不可能,只能说,当平衡被打破,努力修正回来。”
韩青点点头:“那需要一个贤明的首领,贤明的首领最好是竞争得出,但是竞争会导致战乱与分裂。所以,这确实是一个非常难解的问题。”
帅望想了想:“所以,现在这种制度,还是一个比较折衷的,兼顾两方面的比较好的方式,虽然,毛病也是有的,效率也不是最高,还是,比较好的。”
韩青微微叹口气:“那就好。”
帅望用眼睛打个问号。
韩青微笑,半晌:“是的,我跟你一样,对自己的决策一样会困惑疑虑,我也想过,这个方式,是不是错了?值不值得?如果,把一切直接交给你,让你跟以前的掌门一样,做为最高决策,长时间执掌冷家,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好。你能赞同我的想法,也让我松口气。”
帅望看着他,良久,点点头,微笑:“那么,至少,在师父眼里,我还是……”
韩青点点头。
帅望微笑:“我们,还在一条路上。”
韩青点点头:“我们,一直在。”
帅望沉默,扶着韩青,慢慢散步,不再开口。那就好,一路上有你不孤单。多少次,我都感觉象孤身一人在寒夜里苦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