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春天来得晚,有些地方残雪还未融尽。神乐带着李宪和崔宏出了军营闲逛,游目四顾,到处光秃秃的,树叶都还没长,一群乌鸦在天上乱飞。
崔宏叹了口气,说好的游山玩水,这算是什么山水啊?
神乐的兴致却挺高,离开了皇宫,他觉得哪里都甚好。忽见几个小孩,聚在一棵树下闹哄哄地打鸟窝。
那树生得很高,树桠上架着一个鸟窝,鸟窝是用枯枝做的,远远地望去,能见到有一两只小乌鸦在窝里探着头。
三人百无聊赖,走到树下。见一名小孩的手中已经拿着一只鸟窝。这鸟窝看着小,真的打下来,其实还挺大的。
神乐道:“你们在干吗?”
小孩打鸟窝打得兴起,头也不回道:“打鸟窝啊!”
“为何要打鸟窝?”
“当柴烧呗!”孩子们的语气有些不屑,这么简单的常识,这几个大人居然不懂。
神乐抬头看看鸟窝,又低头看看脚下的枯枝:“为什么要用鸟窝当柴烧?”
一个小孩终于不耐烦地回头道:“鸟窝好烧,比一般的柴干得多,你怎么那么笨?”
三人莞尔一笑,他们倒是真不明白这些民间的小常识。神乐道:“那窝里还有小鸟呢!若是你们把鸟窝打下来,小鸟怎么办?”
一个小孩笑道:“当然是烤了吃。”
崔宏“啧啧”两声,幼鸟就拿来烤了吃,真凶残。他道:“各位大侠,放那些小鸟一条活路吧!”
小孩道:“为什么?小鸟很好吃的。”
神乐伸出手,李宪由袖里摸出一串钱,神乐道:“你们把这钱分了,别再打鸟窝了好不好?”
小孩一看有钱,立刻一哄而上,七手八脚将钱分了便跑。
崔宏笑道:“你给他们钱又有何用,明天他们还不是会照样回来打鸟窝。”
神乐轻叹:“上天有好生之德,看不见的时候是无法,既然看见了,能救个生命便救个生命吧!”
崔宏笑道:“这些民间的小孩原来是这样玩的,我们小时候可没那么好命,每天都要去上太傅的课,我还要为了你打手板。”
神乐笑道:“太傅打你的手板,自是因为你犯错,和我有什么相干?”
崔宏道:“我犯了错,打我的手板,你犯了错,还是打我的手板,当太子伴读有那么容易吗?”
神乐笑道:“我很少犯错,一般犯错的人通常是你。你以前往太傅的背上贴王八,你忘记了?”
两人有说有笑,李宪的脸就有些阴沉,怎么感觉自己是个外人。
神乐侧头问他:“你小时候怎么过的?”
“我小时候……”李宪迟疑了一下,“我父母都在外地,我是被伯父养大的。虽说是一家人,到底亲疏有别。我伯母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藏起来,不让我看到。”
崔宏“啧啧”两声道:“陇西李氏,那么大的家族,怎么还这么小家子气?”
李宪微微一笑:“我们家是旁支,比不上嫡系,再说我毕竟不是亲生的。”他看了神乐一眼,见神乐大睁着双眼看着他,一双眸子清可见底。
幸而神乐并没觉得他在影射自己,道:“那还怪可怜的。”
崔宏笑道:“可怜?他只是说着可怜,他虽然是个旁支,吃的住的只怕比你还强得多。”
李宪想想崇光宫那简陋的模样,自觉确实如此。
便在此时,忽见前方烟尘飞扬,李宪脸色一变,道:“有骑兵。”
三人是私自离开军营的,身边并没有跟着侍卫。原本走得也不算远,但这地方,临近战场,附近的居民早就能逃的逃,能藏的藏,除了刚才见到的几个小孩,这半日便一个人都不曾见。此时四野荒芜,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
眼见一队骑兵飞奔了过来,为首的一人,身着柔然服饰,剑眉星目,生得很是英气。到了三人面前,那人一勒马缰,由马上打量着三人,眼中露出一丝玩味的笑:“魏人!”
崔宏忙道:“大人,我们三人只是偶然经过这里,没想到在打仗,这便要赶着离开呢!”
那人笑眯眯地打量着三人,三个少年都甚是俊秀,身上穿的虽是常服,质料却不凡,必然出自名门。他道:“你们去哪里?”
崔宏道:“我们是生意人,往且末贩卖丝绸茶叶。”
那人哈哈一笑道:“货物何在?”
崔宏道:“货物都留在驿馆了。”
他对答如流,那人的目光由神乐的脸上转了转,笑道:“走吧!”
三人转头便走,那人却由背上摘下一把弓,搭了三支箭在弓上,三箭分别向三人背心射去。
鸣镝声响,李宪回头,见三箭已到了身后。他伸手抓住射向自己的箭,箭出手向着神乐面前的箭掷去,两箭相撞,一起落了下来。
崔宏翻了翻白眼,心道我的箭你便不管了?他不敢像李宪那样抓箭,闪身躲开。
那一队柔然士兵已经打马上前,将三人团团围住。为首那人笑道:“真看不出啊,魏国普通的行商居然也有这么高超的功夫。”
李宪冷冷地道:“闪开!”
那人笑道:“我看你们不是商人,我这人最讨厌别人骗我,既然骗了我,就要付出点代价。全都给我带回去!”
李宪腰间刀出鞘,一刀向着围上来的柔然士兵马蹄斩去。柔然士兵连忙拉马后退,李宪的动作很快,飞身跃起,向着那人便砍。对方有几十个人,自己这边只有三个人,想要力敌自是不能,只能擒贼先擒王。
那人笑道:“真是找死!”
他手中马鞭向李宪的手腕卷过去,手法很是精妙。李宪手腕微挫,刀锋下击,将马鞭击落,手中刀不停,顺势又是一刀,斩向那人。
那人想不到李宪的刀法竟然如此之快,见刀到了面前,来不及闪避,连忙由马上滚了下来。虽然躲过了李宪的刀,却也落在地上,颇有些狼狈。
那人大怒,心道:本来就是以多欺少,何必单打独斗。
他挥了挥手道:“射死他们。”
那几十名柔然士兵乱箭齐发,向三人射来。崔宏叫道:“你们怎么滥杀平民。”
那人叹了口气道:“你们是魏人,我们是柔然人,杀几个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宪挥舞着刀击落面前的箭,将神乐和崔宏护在自己身后。那人笑道:“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你们肯定不是平民。你们到底是何人?”
李宪也不理他,回头望向神乐道:“你们两人能躲开箭雨吗?”
神乐点头:“去吧!别管我们。”
李宪心里一动,他只说了一句话,神乐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一跃而起,向着那人扑去。
那人大惊,想不到万箭齐发之下,李宪居然还能攻击他。他原本便从马上跌了下来,此时并没有上马,见李宪忽然到了身前,连忙也拔出腰刀向李宪砍去。
李宪身子一晃,鬼魅般地闪过那人的刀,手中刀向那人斩落。那人尖叫了一声,连忙向着两名骑兵身后躲。
他一闪开,他刚才骑着的马便被李宪一把抓住缰绳。李宪一拍马臀,那马向着神乐和崔宏的方向奔去。
他自己一跃而起,一脚踹飞了身边一名骑兵,夺了他的马,骑在马上。
那人怒道:“不能让他们走。”
李宪冷笑:“我不信你们能拦住我。”
他打马向神乐奔去,见崔宏已经上了马,两人一起将手伸向神乐。
神乐正想伸出手,忽见那人狠狠地拉弓,一箭向李宪的背心射来。李宪的手正伸向神乐,并不曾注意到身后的冷箭。
神乐心里一惊,毫不犹豫地拉住李宪的手。身子被李宪拉着飞起,坐在李宪的身后,那支冷箭也正好到了。
神乐身子轻轻一颤,却只是低声道:“快走!”
三人两骑,冲出包围,向魏军营地奔去。神乐的双手抱着李宪的腰间,头无力地靠在他背上。
李宪被神乐靠着,心里一动,暗道:干嘛靠那么近。念头才动完,神乐的身子便软软地向马下坠落。
李宪大惊,连忙一勒缰绳,神乐已经摔了下去。李宪立刻由马上跃下,抱起神乐,满手鲜血,他吃惊地转过神乐的身子,只见神乐的后肩钉着一支箭。
崔宏惊呼:“神乐中箭了。”
神乐轻笑:“没事,不是要害。”
李宪咬了咬牙,一跃上马,将神乐放在自己身前,令神乐侧坐着,倚靠在自己怀中,道:“快回去!”
神乐的鼻中全是李宪的气息,淡淡的莲花般的香气。他喃喃地低声叫了一句:“红莲!”
李宪微蹙眉,他的小名是红莲,确是曾和神乐说过,这许多年都不曾有人叫过了。为何神乐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却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生来便应该叫红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