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第二次参加佛祖法会时六十五岁,彼时他已是紧那罗宗主。
此次法会召开地点是在乾闼婆族的香浮城,乾闼婆族一向以盛产美女著称,城中随处可见姿容秀丽的女子。
红莲的大鹏鸟车才进入城内,就遇到了交通阻塞。他有些不耐烦地掀起车帘向外张望,只见许多乾闼婆族的少女都聚在街道上将一辆鸟车团团围住。
一个黑衣少年正由路边的香料店走出来,即便是在这些美丽的少女之间,他仍然鹤立鸡群,让人一眼便由一众少女间看到他俊美的容颜。
神乐似乎有些窘迫,谁想乾闼婆少女竟是如此热情。
因乾闼婆族除了乐族还是香族,他不过是去香料店买一些礼物想要带给碧舞,就遭到了围追赌截。
神乐莹玉般的面上泛起了一丝微微的红晕,这立刻令少女们齐声赞叹,若不是顾忌着他是紧那罗宗主,只怕立刻便要冲上前去将他抢回家中。
红莲脸上掠过一抹不悦,他由大鹏鸟车上走下来,一路大声道:“让开让开!”
对于挡路的少女,毫不客气地推到一边。
被他推开的少女本还不满,回头看时,见一个红衣少年,又是另一种俊美。如雕刻般深邃的面上满是桀骜不驯之色,双眉修长,眉梢斜斜向上,一双眼睛中如同有火焰一般,随意看人一眼,就似要将那人烧成灰烬。
原本想要斥责的少女立刻便伸手捂住了脸,天啊!居然能在同一天看见这样两个美丽的少年!
神乐也已看见了红莲,停下脚步望着他微笑。
红莲好不容易挤开一众少女,挤到神乐的身边,两人对视片刻,红莲道:“又见面了!”
神乐觉得红莲似有些憔悴,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红莲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风霜之色,仍然是长身玉立,洒脱不羁,面色被阳光照得极光润,神乐却莫名的觉得他苍白。
他轻蹙眉道:“你受伤了?”
红莲一滞,低头看看自己,“我像受伤吗?”
神乐甩了甩头,轻笑道:“也不知怎么,就觉得你好像受伤了。”
红莲连忙转移话题:“我们一起走吧!这些女子好生厌烦。”
神乐也觉得确实是有些厌烦,两人便一起随乾闼婆族侍者向客舍行去。
乾闼婆族女子因生得美貌,一向很得天人界的宠爱,女子在族中的地位也比男子更高一筹。
因而许多乾闼婆族女子的性子便很有些骄纵,如同这样当街围观一个美少年实在不算是什么。
其后数日,甚至连自荐枕席的都有,神乐也便习惯了。
进入客舍,一个身着黄衫的少年正由客舍内走出来。三人打了个照面,神乐笑道:“无垢,你倒是来得早!”
黄衫少年名为无垢,是提婆族的王族,在一众天人中颇为出众。
神乐在上次法会时与他相识,彼时无垢早已开启辉光,却并不骄矜,对待尚是常人的神乐很是温和。
无垢笑道:“你们两人怎会一起来?”
“自是街上遇到的。”红莲上前去伸出胳膊揽住无垢的脖颈,他和无垢身高差不多,这样一揽,无垢便不得不低下头。
无垢推了红莲一把道:“动手动脚做什么?”
红莲笑道:“见面打招呼啊!好几年未见,你不想我吗?”
无垢挣开他的胳膊道:“滚,要想也想神乐,想你做甚。”
神乐有些好奇地看着二人:“你们前几年见过?”
无垢叹了一声:“这位战神大人也不知是发什么疯,最近几年一直在四处找人。也不知怎么就找到善见城去了,还执意要进忉利天宫,和天宫的守卫大打出手。幸而我在那里经过,便带他进去转了一圈。”
神乐脸上不由地现出惊讶,全天人界大概也只有红莲有这个胆子,居然敢闹到忉利天宫。
帝释自第三阿僧衹劫始便是八部共主,据说帝释天由第二阿僧祇劫便已经过数次天人五衰,谁也不知他具体有多少岁了。
他道:“你便真的带他进了忉利天宫?”
无垢道:“他那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若是我不带他进去,必是没完没了。”
神乐转头望向红莲:“你找谁啊?怎会找到善见城去?”
红莲迟疑了一下,含含糊糊地道:“你别管了,反正是个重要的人。”
还不肯说呢!神乐忿忿地想。
此时优昙也步入客舍,神乐一见优昙立刻兴高采烈地迎上去:“哥,你来了。”
优昙笑道:“才进了城,便听到有人议论,说是一位黑衣少年,今日在街上出尽了风头,我一想,只怕是你。”
神乐很无语,他是最恨别人提到他生的漂亮这件事,影射也不行,但提的人是他哥。他道:“这些乾闼婆族的女子真是可怕,怎么就不懂的什么是矜持。”
他话音刚落,一个傲慢的声音传来:“你在说谁?”
只见善爱引着三名女子并一个少年进来,身后还跟了一大群侍从。
前面两名女子一个着一袭紫衫,眉目如画,神情温柔平和,是迦楼罗族的少主秋辞。
另一名女子着白衫,眉宇间英气外露,一双眼睛极大,看人的时候目光颇为凌厉,是那迦族少主潮汐。
第三名女子,神乐很是熟悉,不仅熟悉还有点尴尬。这女子着一身绿衫子,相貌也是极美的,只是与另两个女子相比,便显得有点平庸了。
她是云歌入涅磐之前急急忙忙为神乐定下的未婚妻夕颜。至于少年则是夕颜的哥哥朝晖。
夕颜见到神乐倒是一点也不尴尬,立刻笑着迎上去道:“神乐哥哥!”
神乐后退了半步,道:“公主安好。”很想拉开和夕颜的距离。
紧那罗族与摩呼罗迦族一向交好,他与夕颜也早便相识了,只不过似乎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云歌甚至连提都不提一句,便自说自话定下婚事,让神乐很是头疼。
夕颜一点也不在乎神乐冷淡的表现,反而更加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道:“神乐哥哥,我们都十五年未见了,我日日都想到无念无想境看你,母亲却说什么都不同意,你也不来看我。”
神乐是很想将夕颜的手拉下来的,但众目睽睽,若真的这样做了,夕颜的颜面何存。
不管他自己怎么想,表姐还是要嫁给朝晖的,他说什么也要给他们两人留点面子。他道:“族中的琐事繁多,实在是抽不出空来,还望公主见谅。”
其实有什么琐事,天人与人间界的凡人不同,大抵都是很守规矩,按部就班日复一日,乐族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唱歌跳舞谱曲,日子实在是很无聊。
夕颜却迅速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却忽觉有两道目光恶狠狠地落在自己的身上,那目光实在是太强烈,让她忍不住望向目光的出处。
只见那红衣少年一双明亮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挽着神乐手臂的手,这目光实在是不怎么友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盯着的是和自己媳妇出轨的野汉子!
夕颜自是知道这位便是天人界争议极大的战神,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手下意识地放开了。
神乐刚松了口气,善爱便又追问了一句:“你刚才说谁不懂得矜持?”
神乐一阵头疼,他很少会这样背后议论别人,难得的一次,居然就被善爱抓个正着。
他是自知善爱很看他不顺眼,毕竟上一次在佛祖面前弹琴,善爱自觉丢了脸,很是迁怒到神乐的身上。
神乐个性温和,自是不愿与善爱相争,连忙深施一礼道:“是我失言了,请乾闼婆少主莫要见怪。”
他这样的态度,善爱倒是一时不知如何发作了。
谁知红莲却忽然道:“神乐说的又没错,你可知他进城之时,被一大群女子堵着,车骑都无法通过。”
善爱冷笑道:“那又如何?我族中本来便是这种风俗,喜欢什么自是要坦坦荡荡地表露出来,不像有些人藏着掖着,唯恐别人知道自己的猥琐心思。”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善爱这话倒像是在说红莲,但红莲有什么心思需要藏着的?
红莲这人一向轻狂,若真是有心仪之人,只怕早便闹腾得人尽皆知了。
这话也不知踩到了红莲什么痛脚,他勃然色变道:“你胡说些什么?”
善爱冷笑道:“你敢说你对……”
话才说了一半,红莲已经一巴掌煽过去,善爱连忙后退,他虽然比红莲开启辉光早,毕竟是乐族,论武力是怎么都比不上红莲。
虽说堪堪闪过了红莲的巴掌,脸颊却仍然被劲风刮得生痛。他怒道:“要打架是不是?”
那些跟着他的侍从立刻一拥而上,将红莲团团围住。善爱指着红莲道:“别留情,给我狠狠地打。”
红莲道:“笑话,就这小猫小狗三两只,还需要留情?”
忽然之间双方大打出手,客舍一片鸡飞狗跳。
众少年都看呆了,佛祖法会,主办方居然和客人打起来了,这事大概也就红莲和善爱能办到。
神乐忍不住道:“别打了,原是我的错,我道歉还不行吗?你们别打了。”
善爱瞟了神乐一眼,黑衣少年很是担忧地注视着红莲,一双清澈如泉般的眸子中似乎只印出红衣的身影。善爱冷笑道:“你别多管闲事,论不上你指手划脚。”
优昙怒道:“你怎么说话的?神乐劝你们不要打架哪里错了?你是主人,对客人如此蛮横,你的教养呢?”
善爱怒道:“好啊!你也要掺一脚吗?”他转头望向在场的其他人道:“你们呢?你们站谁那边?”
众少年面面相觑,这算是什么情况,本来好好地叙旧,忽然就要选边了?
夕颜毫不犹豫地站在神乐身边道:“我自是站神乐哥哥一边。”说罢看了朝晖一眼,满眼威胁。
朝晖无语,只觉得眼前这些人幼稚得哪里像是开启了辉光的天人?连七八岁的常人小孩都不会如此奇葩。
无垢叹了口气,摇摇头,决定袖手旁观。秋辞和潮汐互视一眼,默然不语。
善爱冷笑:“好啊!你们都怕他是不是?战神又如何?我便偏不怕。”
无垢皱眉道:“善爱,这不是怕不怕的事情!讲讲道理好不好?”
善爱怒道:“你说我不讲道理?”
神乐一阵无语,善爱可真是招惹是非的体质,连红莲都比不上他。眼见再这样下去,大概连无垢都要被拉入战团了。
幸而此时得到消息的雪落匆匆赶了过来。一见雪落,善爱立刻便老实了,垂着头叫了一声“姑姑”。
雪落看着眼前一众少年,当真是一言难尽。她辈分比在场的少年都要高一辈,红莲见她来,也不好意思再打下去,自然也停了手。
雪落叹道:“你们可真是长出息了,这是佛祖的法会,若是惊了法驾,你们担得起这罪过吗?”
神乐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口不择言。我现在郑重地向宗主和少主道歉,请两位原谅。”
雪落微笑:“神乐,虽然我是你的长辈,但你已是紧那罗宗主,我们本该平辈论交才对。红莲亦然。”
她盯了善爱一眼,淡淡地道:“还不走?”
善爱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转身间不忘对红莲挥了挥拳头。
当天晚上,为了欢迎各族的客人,乾闼婆族举办了晚宴。因次日便是法会,自然是不食荤腥,但酒却是不戒的。
夕颜一直与神乐寸步不离,事无巨细地将摩呼罗迦族的大小事情都汇报给神乐。
神乐很是无语,心道我又不是摩呼罗迦族宗主,把那么多摩呼罗迦族的秘密都说给我听,真的合适吗?
朝晖也很是无语,当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与碧舞的婚事虽然定下了,婚期却一直未定。
因天人的容颜不变,何时成婚似乎并不重要,到了四百多岁才猛然想起自己要五衰了,急急忙忙成亲生子的大有人在。
整个晚上,红莲都不大说话,酒到杯干。目光下意识地追逐神乐,但因善爱日间那隐有所指的语气,他反而不敢靠近神乐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心虚!
也不知喝了多少杯酒,见神乐也不知和夕颜说了句什么,独自离开会场。他放下手中酒杯,也摇摇晃晃地离开会场。
他并不知道,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善爱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终于摆脱了夕颜的纠缠,神乐长长地松了口气。
想到以后和夕颜成了亲,从早到晚都要面对一个说个不停的女子,神乐就是一阵头疼。
他老妈活着的时候,也是话相当得多,只要一看见他,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他的应对方法就是装聋子,或者躲得远远的,几天都不让云歌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