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高一山
大家吵闹一阵,才叫方晓好好静养,都出去了,只剩下虞鸣蝉和许凤池两个人。
方晓不但头部受伤,而且左手臂,左边大腿都嵌入了不少弹片,小腹也有一块,他只觉得全身都隐隐作痛,不由问道:“我昏迷几天了?”
许凤池说:“整整三天三夜,都要把人吓死了,高烧总是不退,不停的说胡话,还多亏了鸣蝉,这里都是男人,粗手粗脚的,我身子又不方便,只好让她照顾你。”
“医生的意思,弹片虽然取出来了,但失血太多,你最少还需要静养三个月。”虞鸣蝉说。
看着她两眼发黑,脸色焦黄的样子,方晓不觉心中闪过一丝暖意,说:“谢谢你。”
虞鸣蝉笑了笑:“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端茶倒水。哪里比得上你为我们拼命。”
方晓笑笑,微一沉吟,问道:“沈言,怎么样?”
许凤池说:“没事,现在棺木存放在村子里的义庄里。不过两艘汽艇彻底没用了。”
方晓一愣,看着许凤池,只听她继续说:“我们冲得太猛,都冲进了芦苇滩,一艘据说舵机被打坏了,一艘发动机彻底报废。”
方晓安慰她说:“不要紧,我会点机修,到时候等我伤好了去看看。”
许凤池笑起来:“那就有得等了。不过没什么,这么难我们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走陆路就是了。”
虞鸣蝉笑说:“我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打仗,哪里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会上战场,方晓,你知道吗?这些天我学会打枪了。”
方晓一愣,许凤池笑说:“她死活都要学打枪,缠得董三他们几个头都大了。还别说,她现在枪打得不错了,至少不会飞出靶子。”
方晓闻言点头:“学打枪好,这世道,只有枪才是最靠得住的。”
两人顿时都笑了,这是大实话。
三人正说着话,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很不客气的说:“病人需要休息,你们最好少说话。”
这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脸形瘦削,眉毛稀疏,穿一件竹布长衫,黑色八字口布鞋豁出一个大口子,上面泥泞不堪,神情有些疲惫,唯有一双眼睛,熠熠有神。
许凤池忙恭敬的点头说:“是。”又对方晓介绍:“这位是高一山高先生,你们国立中央大学医学系的教授。你身上的弹片,就是高先生亲自动手术取出来的。”
方晓一呆,他是物理系的学生,和医学系不熟,不过这位高一山先生却是久仰大名了,据说此人极为怪异,早年留学美国,学的是土木工程,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对哲学感兴趣了,又跑去精研哲学,过了几年,又忽然把所有的哲学书都烧了,却跑去学医了。而且他学一门精一门,不但外科手术闻名全校,哲学更是能和哲学系的教授辩论个几天几夜眼也不眨,至于土木工程,这位动手能力极强,勘察、规划、设计、施工、安装样样精通。是学校鼎鼎大名的人物。
“高先生,您怎么还没走?”方晓诧异的问道。
1937年8月国立中央大学的大礼堂被日军飞机炸毁后,学校就开始计划撤退。当时的通知是10月10日全体教职员工赶到汉口报道,然后撤往重庆。现在都已经是12月底了,据说医学系连学生做解剖用的24具尸体都用专门的船舱运走了,这位怎么还在这里?
“有点事耽误了,没赶上船。”高一山说。
“噢。”方晓答应着。
“少说话,多休息。这地方条件不好,很多器械都没有,手术没做到位,你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不宜太劳神。”高一山说。
方晓点头。随即开始安心养伤。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天下起了雪,沿江两岸,都如同一道素练,水瘦山寒。
日本人在江南的军事行动暂时放缓了,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江北,与此同时,南京城里的大屠杀和狂欢还在持续,历史上一直要到2月5日(1938年)日本人才会彻底封刀。
但中国其他的城市却开始热闹起来,因为新年到了,家家户户忙着贴春联,小孩子也换上了新衣服,在雪地里有一声没一声的放鞭炮。炮火从来只能摧毁生命,永远也摧毁不了希望。
大官圩塘里也忙碌起来,虞鸣蝉换了一身全新的狐皮大衣,本来剪得极其可笑的黑发也略作修剪,不是那么难看了,脸上的锅底灰洗的干干净净,显露出玉瓷一样白净的脸,目如秋水。她端着一碗肉粥,走了进来。
方晓依旧还不能起床,他正呆呆的看着屋顶的横梁发呆,听到响动,转过了目光,见状不觉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