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说是皇帝在勾决的时候看到我的名字想起了兰贵妃,故意留下我一命。
还有人说是我父亲的学生们实在不忍见欧家一门绝后,救了我一命。
更有人说,是兰贵妃晚上托梦给皇后娘娘,请她务必成全弱弟一次。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的在刀口下躲过,活了下来。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难说是幸运或者是不幸。
于是我的人生被割裂成很奇怪的两段。
前半段我是锦衣玉食、富贵无双的公子,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作弄我的侍女、奶娘还有我的先生们。姐姐也时常接我到宫中去,有的时候我会陪着姐姐和那个年轻英俊的帝王下上一盘棋或吃一顿饭。
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和蔼的人,因为他常要我做些诗给他听,我说了,他便和姐姐一起笑,然后摸摸我的头,捡些好玩的物事给我。更有一次我吟出“快哉花间留醉意,方恨浮生知己少”的句子时,他高兴得跳起来,连连说,“真乃天聪俊才,旷世难得!”那年,我十岁。
所以,我到最后也不敢相信那个和蔼英俊的人会下这样残酷的命令诛杀我的亲人,我的父亲、阿妈还有哥哥姐姐们。阿妈在父亲被绞杀后就开始绝食,我在栅栏的另一端拼命的喊她,可是她却闭目不理,任我哭得声嘶力竭。没多久,她也追随着父亲去了。
然后,狱卒开始押着我们往边关走去,我那些姨娘们都哭哭啼啼的上路,有些姨娘也趁人不备自寻了短见,她们多数是我哥哥们的母亲。那些年纪轻的姨娘们虽然哭着,却也咬牙捱着,希翼着到了边关能得到好些的待遇。我的两个侍女娥眉和簪瑛据说因为生得美丽,在狱中遭人奸污,自尽了。还有我那些美丽的姐姐和表姐们,每天都会少上一两个,不用问,一定是因为各种不幸而消失了。这个时候的我已经不会哭了,只是麻木的、机械的走着,不知道这条苦难的路何时才能到达尽头。
只有忠心的乳娘王氏在拼命的护着我,可是其实她能为我遮挡的风雨,真的,很少。
我在一夕之间沉默而成熟,这种变故让我的乳娘十分害怕,她不停地逗我说话,而我只是维持一种缄默。
我并没有跟随大家到达边关,在我们走了月余的时候,一骑快马和金牌把我接回京城。乳娘在临别的时候拼命的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要小心、不要倔强、不要犯傻气。我只会微笑的看着她,而她却因此流下更多的眼泪。所以到现在为止,我并不知道我的乳娘怎么样了?还有,我的姐姐们还在世上存活多少。因为,我被接回到雁安王府,成了这里的一名家奴。
于是,那个叫做欧俊卿的人成了历史,这里有的只是一个叫做丰废的粗使小厮。每天面对我的是沉脸横眉的丰收丰大总管,据说当年就是他抱着小主人丰御武逃离了欧家设下的鬼门关。
在雁安王府,每个人都知道我丰废是个可以任人欺负的狗杂种,倘若办错了事情或者砸了锅,如果能想出新的点子折磨折磨我,那么当主子的不但不会责怪他的过失,偶尔还会加以褒奖。所以,人人都以能在我身上试验各种刑罚为乐趣,以欺负我为终身职业。
偶尔,水房里的张嫂会给我打盆水,洗洗头。那个时候,我总感觉她和我的乳娘好象好象。可是,这样情况很快就被丰总管发现了,他钳着我的下巴端详我好半天,一直在冷笑着,然后,抓起地上的烂泥涂了我满脸都是,最后告诉我,永远不许洗脸。
有一次我忘记了,在院子里拔烂荷叶的时候,顺便洗了一个澡。丰总管罚我在雨中跪了两天一夜,听说我病了七天七夜才好,大伙都说我捡回一条命,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在病重梦见姐姐、梦见父亲、阿妈、哥哥、甚至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然后,他们忽然都变成厉鬼向我扑来,咬我的脖颈,抓我的皮肤,我拼命的叫着,爹爹、阿妈、姐姐救我,救我!正当我感到他们缠着我往下拉的时候,我看到奶妈手持一把金光宝剑冲了过来,不停的砍砍砍,对我说“卿哥,跟王妈走。”我牵着她的衣角,一转身,就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丰谷拿了一条毛巾为我擦汗。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似的疼。来王府后我第一次流泪,我知道,我的王妈不在了,她也不在了。
然后,王府的日子变得无比漫长,似乎永远也过不完一样。日复一日,我在这里挨过五年,掐指算算,我似乎已经十九。但事实上,我要对所有人说,“我十八岁”,否则我就是欺君,还是要被抓去砍头。
尽管我实际上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