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应有恨
十数个侍卫跟这他刚到内宫星华门外,就听到外面人嘶马喊,沈令暗叫不好,立刻喝令关门,但为时已晚,只听几声惨叫,大批禁军已经攻破防卫,从星华门涌入,沈令一眼就看到横波,两人眼神一对,心内俱是一沉。
横波身旁一个三十余岁精悍男子,全幅甲胄端坐马上,一双眸子凛然如电,还没等沈令开口,男子暴喝一声,“李拓儒率禁军奉旨入宫平叛,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果然中计了!
横波等的就是虎符!只要她策反了禁军将领,再加上虎符,她就可以光明正大调动禁军,把这支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谋反者挟裹了的军队送入大内!
沈令立刻大喝撤退!饶是他机变如此也来不及了,只听对方拉弓控弦,箭如雨下!
沈令见势不妙,足尖一点马背,半空中踏中几根长箭,人已借力掠到殿脊之上。
横波自鞍上起身一纵,急追而去,只看到沈令往南有楼的方向而去,几个起纵便不见人影。
横波放眼下望,看到宫内正慌乱的重新把宫门落锁,她对皇宫熟悉至极,瞬间就在脑内勾画了一张地图。
从星华门到南有楼有三条路,另外两条都是要从太液池一端绕回来,最近的便是从凤仪门走,从永巷的夹道过去。
这次虎符调动了三千禁军。两千人包围禁城,一千人入内,这一路过来只见宫卫未见宫人,证明宫内早有防备,但显仁帝离宫的可能并不高,而宫变最怕拖延时间,当务之急是找到显仁帝杀掉。
她略一思忖,在殿顶打了几个手势,禁军得令,分为三路,她自己和身扑击而下,冲向正关上凤仪门的宫卫——
当横波率队闯入永巷夹道,看到沈令的一刹那,她立刻知道自己中计了——
她二话不说刚调转马头,身后宫门轰然落下——她与数十名禁军士兵,被隔在夹道了!
与此同时,根本不用她发话,两名武功高强的死士从她身侧一跃而出,略向沈令。
永巷乃宫内执掌刑罚之处,两侧数丈高墙,皆有屋顶,而地形狭长,只能供三人并肩,而且此地的宫门非是左右开合,而是自上落下,此门重达数千斤,一旦落下极难再开——何况沈令根本不会给她再开门的机会。果然有人喊绞盘坏了,门升不起来!
这种地形对军队来说是最不利的,若是在开阔地方步战,什么样的绝世武功也抵不过一轮齐射,但永巷的地形却弓箭无用,军队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
但兵贵神速,现下必须速战速决,不然迟则生变!
而就在此时,她身后两声惨叫,横波飞快回身,只看到两名死士缓缓扑倒,沈令平静地一抖枪尖,血沫飞溅。
他就像是刚刚折断了两根树枝一般,浑不在意,清雅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漆黑眸子冷若清冰。
沈令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尸体一般。
横波在马上短促地笑了一声,催马上前!
沈令一动不动。他看着向他冲来的横波,呼吸清匀,提枪的指头轻轻松了松,又重新握紧,指尖摸索着枪身上凤鸟的长喙,慢慢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横波在靠近沈令刹那,擎出腰上横刀,如一支利箭离弦,向沈令飞身而来!
刀枪交撞,横波落地,还未等她站稳,银光一闪,□□已擦着她面孔险险掠过,而此时枪尖破空之声方至——
趁沈令尚未变招,横刀斜扫,哪知沈令丝毫不退,枪尖画了一个极小的圆,随即一震,横波连人带刀被他拨开,身侧一个死士掩上,沈令枪尖急刺,死士咽喉上爆出一蓬血花,立刻扑倒在地,而横波得了这一息之机,猱身再上,刹那之间,两人之间迅如闪电一般连拆了十数招,分开刹那,□□一吐,内劲将横波逼退数步!
她一被逼退,兵士蜂拥而上——
一蓬银光乍起。
横波只觉得视线一片冷然的银白,仿佛是月光,也仿佛是白梅上的雪光凝成,然后血花爆开,就这么一个瞬间,沈令身前,尸骸满地血流成河。
新鲜的、手脚还兀自抽搐的尸体,从喉咙上的血洞里,热乎乎粘稠的血汨汨地淌下来,狭小的空间里一股腥甜。
沈令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温度,呼吸匀长,纹丝不乱,一滴汗都没有。
然后他似乎笑了一下,手中凤鸣一振,缓步向前走来。
——安侯沈令,无敌于天下——
永巷夹道之内尸横遍野。
除了被死士拼命送出的横波,所有人都死了。
沈令没追,他站在一片尸骸中,看了一眼横波消失的方向,掷出一个信焰,便向南有楼而去。
他刚到响廊入口,有一队走其他路,李拓儒带队的禁军的也到了,沈令且战且退,他退到响廊尽头的时候,廊上已全是禁军,而大队已经到了池畔。
他向后做了个手势,同时凤鸣向下急刺,早就被他命人破坏水下支柱的长廊应声而塌!
而就在这刹那,南有楼上所有窗扉洞开,万箭齐发!
大部分禁军正要渡水,谁也没防备整个响廊砸在水中,轰然巨浪遮天蔽日,他们还未等反应,长箭已至,水面立刻晕开一层层血色。
这一下猝不及防,禁军正慌乱的时候,沈令舌绽春雷,蕴含内力厉声而喝:“皇帝御驾在此,平乱诸人放下武器,原地而止!”
所有人都一愣,而此时,只见南有楼上窗边站出一人,一身黑色帝王朝服,正是显仁帝!
这一下大部分人目中都隐约现了犹豫之色,李拓儒厉声道:“有人假扮陛下,速去救驾!”语罢他飞快一箭,直射显仁帝,皇帝向后摔去,隐没不见。
他这一下兔起鹘落异常利落,似是被这一箭激励,禁军中一部分人奋勇渡水,另一部分却有了踌躇之意。
就在此时,只见远处横波领着另外一队禁军也已赶到,。
她一来士气大振,横波也知现下是最关键的时刻,此时士气若振,凶性勃发之下,就能一鼓作气拿下南有楼,若是士气衰败,顷刻之间兵败如山!
她拍马上前,忽然听得破风之声,本能侧身藏头,只觉得肩上一辣,已然中了一箭!
身旁士兵急忙护在她身前,她一把挣开,挥刀斩断箭杆,嘶声道,“冲!”
见她悍勇至此,禁军士气大振,而对岸沈令慢慢放下掌中长弓,握起凤鸣,冷声长笑,“但叫沈令一息尚存,何容尔等猖狂!”
正如沈令所言,没有一个人可以越过他去,攻入南有楼。
近千禁军围攻,三百宫卫坚守,直到金乌西沉,禁军无人可以登岸。
夜色中凤鸣枪雪亮银辉吞吐,宛如雪鹤剔羽,每依次挥动都带起一声闷哼和四溅血花,惊人的凶戾而美。
戌时二刻,一弯弦月升起,沈令□□虚虚点地,他身被数十创,浑身上下连头发都被他自己的、别人的血染透。
他一双眸子比他手中的枪还要明亮,星子一般闪耀,带着一种理性而压抑的凶戾。
没有人敢再上前一步。他在黑暗中似乎笑了一下,平静地道:“……投降吧,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的身后、南有楼之后,茫山之上,渐次亮起了一片光辉——
只见火把闪耀,宛若一条火龙自茫山上腾身而起,直扑南有楼而来——守护猎圃的军队,到了。
所有人都凝固了,然后禁军中传来了一声兵器落地的声音,不久之后,又是一声,紧接着刀兵落地之声宛若雨点一般此起彼伏。
大势已去。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快逃,刹那之间,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一群人开始拔腿就跑,沈令一挥手,阻止宫卫追击,让他们固守此处,李拓儒没跑,他昂首站在正中,将手中弓刀一掷,被绑了个结实。
沈令松了一口气,追向横波而去——
横波没有往宫外去,她逃到了天和殿。
此处唯独皇帝登基、成年、册封太子此等大殿才启用,沈令追到的时候,地上血迹殷殷,殿门大开,横波已经逃了进去。
沈令让人等在外头,他自己提枪进去,殿内漆黑森幽,只有一点青白色的月光照入,能勉强看到一点轮廓。
横波坐在殿内正中的须弥宝座上,看沈令进来,颇有余裕地解释道:“我之前就想,就算失败了,这张椅子总要坐一下。”
“……感觉如何?”沈令提枪站在她身前不远处,淡淡地道。
“不舒服,又硬又冷,靠着椅背了腿就膈,不膈腿了坐久了腰一定会酸。”她摇摇头。
“这位子从来就不舒服。”
“可不坐过一遭,怎么知道舒服不舒服呢?”她笑道,“也许坐久了就舒服了。”
沈令把火折子点亮,搁在宫灯里,灯光暖融融一团,映出一殿半明半暗,横波斜靠在御座上,面色惨白,唇角含笑,身下汪着一泓血水,浸到御座上,顺着座上雕刻的莲花纹路往下淌,像是宝座束腰上开了血色的花。
“我只是运气太差而已。”她柔声道,“你也好,阿骁也好,我运气太差了。”
“天命国运皆不在你。”
“……在我那个脑子不好资质平庸的舅舅身上么?这个位子本来就应该是我的,若天命枉顾,那天命就是错的。”
“……若早些收手,何至于此。”
横波笑出声,她像是一头掉入陷阱然而泰然自若的豹子,她似乎嫌头发乱了不舒服,拆了发髻,一双浅灰色的眼睛看着他,于灯火中显出一种近于玉石一般的透明,“我是个野心家,不是个君子,我当然要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然后像条野狗一样被追到穷途末路剥皮抽筋啊~~”说完这句,她若有所思地看他,“我很好奇,你怎么在这里?你应该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