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行四十五岁之前,有一个令人钦羡的人生。
他是北齐百年名门世家嫡出长子,出身将门文武双全,十九岁上中了二甲进士,娶了座师的独生爱女为妻,一举得男,授了外官,整季斐然,三十岁不到当了刺史,总揽一州民军大权。
独子中了武举状元,做了军官,娶了上司的女儿,转年便给他添了个孙儿,他总制边关,国主许他五十岁回京,再拜为上卿,真真应了出将入相四个字。
胞弟同朝为官,他把弟弟的孩子当做自己的疼爱,两个侄儿聪明清俊,侄女高嫁,做了国公的儿媳,沈家满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然后这一切在他四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国主侄儿汝南王杀良冒功,他的儿子看不过眼,准备上本弹劾,却被汝阳王知晓,汝阳王上门威胁被拒,一怒之下,屠灭满门,轻轻巧巧报了个盗匪灭门。
他刚满两岁的孙儿被摔成一滩肉泥,只有老仆拼死逃出报信,妻子听闻此噩耗,心疾发作,不治而亡。
他正在京中叙职,得到消息,什么都顾不得,直奔入王宫要给自己死去的妻儿讨一个公道,却看到国主驾前赫然站着汝阳王,国主笑眯眯从座上下来,牵了他手,道,少年人置气,罚酒三杯也就罢了。
他声音都变了,嘶声惨然说到国主,我的妻儿、我的儿媳、我的孙儿,都死啦!
国主不以为然,说固然凄惨,但盗匪灭门与汝阳王无涉啊。
沈令行木然地看着国主,他慢慢移开视线,看着汝阳王,后者一脸委屈,捧着酒杯,骄矜地站在国主身后。
沈令行闭了一下眼,他接过酒杯,喝下去,出了宫。
他问弟弟,我该怎么做?胞弟忠厚,只皱眉让他节哀,需先查清事实,是不是真是汝阳王所为。
沈令行像是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弟弟,良久,他点点头,再没说话。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离开了京城。
三个月后,他率大军献关投了荣阳。
他的弟弟满门抄没,出嫁的女儿被夫家所杀,两个儿子阉割籍没,入了掖庭。
这么多年,沈令行唯一后悔的,便是当年应该带了两个侄子走——被沈令一□□穿的时候,他这么想着。
他在临河设伏,却反被沈令从后包抄,全歼于此。
沈令骑着一匹纯金色的马,雪甲银枪,立在中军黄牙旗下,清绝眉目间带着一股白梅色泠泠的寒意。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弟弟,也是这个年纪,也是这个模样。
他嗬嗬地倒着气,唤了一声模模糊糊的:“阿令……”
沈令冰冷地看着他,没有表情,抽出□□,擎出腰上长刀,一刀斩落——
老人花白头颅飞起,落到地上,滴溜溜打了个旋儿,朝着沈令,睁着一双眼。
沈令平静地移开视线,留下五十人清理战场,剩下人等立刻回归鹰扬关,全关戒备,警戒荣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