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片壮阔的灰蓝,风啸卷而过,卷起兀自盛开的银莲花,抛向半空。
远远的山丘上,两人一骑矗立其上,望着脚下小小的一个营盘,和稍远处一个大些的营盘。和被它们拱护在中间,棋盘似的列古勒。
人和马是个小小的黑点,在枯黄青绿夹杂雪白的大地上移动,似是蚂蚁一般。
高大健壮的男子站在黑马旁,面前燃着一小堆幽蓝色的火。他握着手杖,面上覆盖着一张无眼的木头面具,血红色的头发扎城细小的辫子拢在脑后。
马上的骑士注视着脚下,风帽外只露出了一双碧绿的眼眸。
两人一动不动,宛若雕像,良久,红发的男人低声道:“邪祟将醒。”
骑士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又看了下面片刻,他忽然伸手,今年的第一片雪落在了他的指尖。
——火堆熄灭了。
风忽然大了起来,一下卷掉了骑士头上风帽,刹那之间,月光一般华美的银色长发倾泻而出——
在列古勒的县衙,叶骁睁开了眼。
“邪祟已醒。”
红发男人用一种古怪而神秘地语调低声说道,随即他抬起面具,那张没有眼睛的面具看向了银发骑士。
“弥兰陀王,天命已至。”
银发骑士碧绿色的美丽眸子只是凝视着脚下的列古勒城,一言不发。
叶骁醒过来的时候,照顾他的是五娘。正在他旁边吹着一碗药。
听说他醒了,沈令飞奔着进来看他,冲到他身前,问他哪里不舒服?
叶骁浑身无力,他抽抽鼻子,道,“有血味……”
“你早上七窍流血,怕是鼻子里还有没冲干净的。”沈令拿了盐水给他洗了鼻子,叶骁喊饿,五娘端了碗仙人脔和小天酥,他各吃了一口,嫌仙人脔奶味儿太重,鸡块不够嫩;又嫌小天酥里鹿肉柴、米不是去年的、乳酪腻得慌,娇气劲儿全上来。五娘哄着,好歹小天酥喝了半碗,给他又拿了盘容易消化的汉宫棋和清高面。
这个汉宫棋和宫里的不大一样,里头是蛋清调酥酪蒸出来的,棋子大小一片儿,一口一个。清高面蒸得酥软蓬松,里头加了咸酥酪,吃起来鲜甜适口,叶骁倒是全吃完了。
他是早上倒下去的,整整昏了四个时辰,这期间沈令已经把该审的都审完了。
三个土匪身上刀口一致,都是被同一个人用同一种凶器从身前斩断头颅,一刀毙命,死亡时间几乎同时,现场没有挣扎痕迹。
她的判断是,来人一刀一个,根本没有跟匪徒说过话——明显就是灭口而来。
至于老钱一家……沈令看向叶骁,叶骁正把最后一块清高面拈起来,乳白蓬松的一块塞到沈令嘴里,他看沈令吃下去,才满意地道:“老钱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他说整件事情就是阿衮河匪徒的灭口加示威。
老钱是土匪在城里的眼线之一。土匪从老钱这里得知三个羊头山的匪徒被抓住之后并未提审,跟他说进去嘱托一下三个人别乱说,便给了他酒肉让他先回家——这是老钱以前很经常干的事情,便不疑有他,开开心心地回家了。
潜入进来灭口的匪徒共有三人,一个人下去灭口,另外两人尾随老钱回家,酒肉里早就下了迷药,老钱老娘和小孩吃得少,早早去睡觉,昏在床上,老钱夫妻边吃边喝,昏在桌边,就被尾随的两人悄然无声地砍下了头颅灭口示威。
灿灿验过了尸,他也提审过了周围邻居,确实如叶骁所说一般,是中了药物昏迷之后被杀,并没有人听到老钱家有异动。
沈令看他片刻,慢慢开口,“……但是……殿下……”
“叔靖,或者,三郎。”他笑眯眯。
沈令卡了一下,勉强叫了声叔靖,“……你怎么知道的?”
“靠这个。”他举起左手,滑冷一声,四只镯子向下滑动,撞出脆响。他笑眯眯地看向沈令,柔声道,既然我们都这样了,那有些事情,就要告诉阿令啦。
他问沈令,还记得他在北齐登殿那日,被他所杀的小太监么?
沈令当然记得,他点头,叶骁手指划过那个漆黑的镯子,“‘昆山碎’的力量之一,就是能让我感知到死去、以及将死的意识。”
这话说起来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但是叶骁身上本来就古怪甚多,沈令点点头继续听他说。
“我其实到现在都不能控制‘昆山碎’。绝大部分时候,是我被危及生命,‘昆山碎’自己主动发挥作用,在北齐登殿那次,就是‘昆山碎’提前预警。我碰到小太监的一瞬间,就知道了怎么回事——他当时害怕至极又确实必死,我就感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