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程适还在睡,顾况一个人吃饭,觉得有些冷清。吃完回房睡了一觉,起来后到程适房里再看了看,百无聊赖又去看卷宗,到了黄昏,程适醒了。
程适的鞭伤全在背上,本来就不防碍行走起坐,被安神药催着睡了两天,伤处的疼痛也能忍得住了,精神分外足。满屋子转了一圈,又满县衙转了一圈,吃了顿丰盛的晚饭,骂了骂小面瓜,又称赞自己英雄。顾况兑个耳朵,只管听着,偶尔泼点凉水。
程适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剔牙,今晚上没恒商在眼前碍手碍脚,越发完满。程适预备再回顾一下自己的英雄事,顾况道:“程贤弟,你鞭伤正重,还是回房里换一换药好。”
程适于是窜回房去,看顾况关上房门去拿药瓶,坐在床沿上翘起二郎腿,道:“这点小伤,过他两天就好,没什么。”
顾况就瘪嘴,忍不住要去风凉他,程适忽然一砸大腿,“是了,怎么忘了还有好东西!”在怀中摸来摸去,又窜起身满床乱翻,“怪了,那个瓶儿呢?明明在怀兜里揣着,我挨打的时候脱衣裳,还特意留神别掉了。”
顾况诧异:“什么瓶儿,你的衣裳不是那天抬来就帮你换了么,还在墙角搁着。”走到一个柜角处拎出团布,却是程适的破棉袍,抖一抖掏一掏,果然摸到一件凉且硬的物事,拿出来一看,却是个十分精致的玉石瓶子。
程适大喜,“就是它!差点给忘了,蓝恋花送给我的好东西。早喝了我也不受这两天的罪。”
顾况听见一个喝字就拔开瓶塞,放在鼻子前一嗅,一股沁人的桂花酒香直入心脾,忍不住赞道:“好酒。”
程适看他嗅,皱了眉毛,“你鼻子不好,什么好酒,分明是内用的伤药。拿来我喝。”
顾况在鼻子前嗅着,分明是极上等的桂花酒味。他从出娘胎,还没闻见过如此好的酒,听着程适的说辞不禁冷笑:“还没听说有用酒做内用的伤药的。你伤的不轻,正要忌酒。这个喝不得。”
程适抽了抽嘴角道:“我喝不得难道你喝得?”心道顾小幺做官真做糊涂了,一瓶内用的伤药,认定了是酒,没见识。
顾况拿着瓶子在眼前看了看,程适的表情看在他眼里,却是十分舍不得让他碰这瓶好酒,于是道:“你两回被吕将军打好歹都是我照应你,拿这瓶酒做谢礼还我也就罢了。”
程适斜眼看他,叹了口气,“好啊,你当它是酒,要喝,我不让你喝却是小家子气。你愿意就喝一口儿。”
顾况毫不客气,将瓶口凑到嘴边,仰头灌了一大口。程适斜着眼,坐在床上晃腿,拿伤药当酒喝,看能不能把你个没毛病的喝出毛病来。
顾况抽了一口,将瓶子塞上塞子,放到桌上,“我还给你留了一半,别给你留下话柄,说我趁火打劫,连个底都不给你剩。”
程适此时却不忙着喝药了,晃腿等着看顾况什么反应。
顾况喝了那一口桂花酒进肚,只觉得入口酒味不甚重,满口都是桂花香,沿着喉咙直入腹中,桂花香气从唇齿和鼻息间渗出来,却越来越浓。
两句话说完后,腹中的那口酒却变成了一团火,向他的四肢百穴涌去,程适此时已看出他双眼神色异样,脸上泛起潮红,开始不对劲。
顾况想向前走,天地却有些摇晃,身上的气像一瞬间被那团火烧干了,伸手去扶桌子,程适看他站立不稳左摇右晃,洋洋得意地奚落道:“怎么样,知道喝错药的味儿了罢。”
顾况张了张嘴,却回不出话来,心中忽然像被一点点掏空,越来越空荡,越来越难受,丹田下腹却有股热流般窜动,蠢蠢欲出,又找不到出路。其他的地方却越来越空。
程适得意洋洋地遛到顾况身边,“顾贤弟啊,我看你难受得很,要不要为兄扶你一把儿。”伸手搭上顾况的肩,觉得顾况不对劲得有些不对劲了,喝错了个伤药,不至于搞成这个模样罢。伸胳膊将顾况扶正些,顾况皱眉闭着双眼,脸潮红得有点吓人,程适用胳膊稳着他,“喂,真觉着不好我去喊大夫罢。”
顾况再□□了一声,抓着程适。
程适终于晓得哪里不对劲了,眼直直地愣了愣,抖了抖脸皮,“娘嗳,不至于罢。”
顾况……眼下……那个……状况……怎么跟喝了某种不可明说的药似的……
程适一把将顾况推开两寸,扳着他的脸看了看,顾况的双眼半闭,却散着一丝迷乱的光,平时一张算白的脸上泛红,那靡靡的小样儿,不是中了药是什么?!
程适不知道,蝴蝶公子蓝恋花糊口的营生就是方儿,秘制的药放眼天下堪称极品,所以才被江湖人不齿,算他是邪门歪道。送程适的这一瓶,乃是恋花公子某天兴致忽至,偶配的精品。
顾况哪招架得住这个,从头发梢到脚底早被那水儿顺过一遍,只紧紧扒住程适,呼吸渐重。程适手忙脚乱将被子卷了个筒塞进他怀里:“来来顾况,你先抱着这个!”踉跄拉开房门,一头扎了出去,大喘了一口气,在料峭的寒风中心道,顾况这模样怎么消解?去窑子找几个姐儿?不好,程适心中闪过两个字,恒商。
顾况此时的模样,正是合了恒商的意。只消将情形与他一说,那小子一定踩着风轮奔过来,一脸大仁大义毫不犹豫。然后这锅汤炖熟了,顾况成他碗里的鸭子。
程适淬了口唾沫,回想了一想初一早上看见恒商对顾况的模样,从心窝里觉得不屑。我和他从小一处长大,你晓得他什么!你没看他和你在一处时那个干巴样子,我看了都难受,跟和我在一处时哪里能比!这阵子在你眼前应付的,是顾小幺么!
程适利落回头,再推开自己房门,插严实了,鬼使着一样回到床边,在床头蹲下,咽了口唾沫:“顾况啊,你喝了这个东西,看来是要用点特别的方法才能好。我先问你一声儿,你是想找恒商,还是我帮你?”
顾况这时候当然听不得他在说什么。程适继续道:“你找恒商,你这辈子跑不了就要跟着他了。”伸手碰了碰顾况的脸,“要是我帮你,就是咱俩的事,别人决不会晓得。我也不跟你要人情。只当帮你。”
顾况此时全身正煎熬,觉着程适碰他,一把握住他的手,半撑起身。程适道:“那你是找了我了。”话出口,声音有些沙哑。鬼使着的,这都是鬼使着的。
顾况醒来时,竟是在自己房里躺着,一睁眼,映入眼中的,居然是恒商。恒商的神情有些憔悴,面带忧色,看见他睁眼,立刻走到床边,低声道:“景言,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