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今天升堂,只有两户乡下人家要嫁女儿娶媳妇,来告知县衙修改户籍。临走前还塞给门口的衙役各人一包喜糖,顾知县大人坐在公堂上高高在上,捞不到糖吃。
退堂后到内院,后厨的采买过来禀报道:“大人昨儿让小的捎的东西小的已经捎回来了,放在大人房里的桌上。”
顾况道了声谢,摸出几个钱打赏了采买,径直回房去,在回廊上向恒商的厢房处望了望,房门半开,应该在房里。
顾况加快脚步到自家房前,刚推门,一眼看见程适斜着身子坐在桌旁,拿另一张椅子垫着脚,大模大样从桌上的纸包里摸出块东西塞到嘴里咯嘣咯嘣嚼了,再摸一块,含混向顾况道:“没想到你这么大的人还馋这些吃,偷偷摸摸藏在屋里,糖味儿不错。”
顾况顿时直了眼:“哪个让你动的?!”
程适睁圆眼道:“吓,至于么,摸了你两块麦芽糖吃跟我梗起脖子。今天祭灶满大街都是卖糖的,大不了再上街买一包赔你。”
顾况有气撒不得,忍了,程适看着他铁青着脸拂袖出门,摇摇头吹掉嘴上沾的一粒芝麻,顾小幺越发小家子气了。
顾况走到回廊上,想想停住脚,看见一个匆匆过来的小厮,喊住了吩咐去房里拿件家常衣服到书房去。小厮眼睁睁看着知县大人换上便服,正要出门,书房的门被敲了两下,恒商推门进来。
顾况一把攥住恒商的手,“你且等一下,我出去一趟就回来。”一阵风地出了门,径直往衙门后门去。
衙门的后门外是条巷子,平时小摊儿甚多。今天祭灶,时候又近中午,摆摊的都收生意回家去了,巷子里空空荡荡,顾况出了巷口,街上也只得两三个摊位,人甚稀少,遥遥看见一家干果铺正在关门,忙发足奔上去,“老丈,给我称三斤麦芽糖。”
全县父老都认得顾知县的脸,店老板看见顾况十分欢喜,行礼让座又捧茶,还问知县大人怎么不坐轿子亲自到小店来,顾况心急如火燎又不能驳老人家面子,只得捧着茶杯支吾应付,足过了一刻钟,店老板才转身去称糖,向柜子里一看,甚愧疚地道:“顾大人,对不住。糖剩的不多,块儿整的只有一斤不到。今天祭灶,到这时候糖都不剩什么了。”
顾况没奈何道:“只要有就便好,不拘多少。”店老板一块块从余渣里拣出来,称一称只有八两多一点,拿纸包了。顾况袖起糖,疾步赶回衙门。
转进庭院,遥遥看见恒商站在假山前,顾况一只手按着另一只袖子里的纸包,有些局促,向恒商道:“我~~我有些东西给你,去书房说。”
恒商神情像春风般暖起来,“好。”
进书房合上门,顾况从袖子里摸出纸包,心中却没好意思又踌躇起来,巴巴的弄了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恒商还记不记得,万一只觉得这东西寒酸怎么好。
恒商点漆的双眼正望着他,顾况呐呐地递上纸包:“今天是祭灶,所以……”
恒商双手接过来,打开,气息顿了顿,刹时百种滋味上心头。
顾况留神他脸色,道:“我一介芝麻大的官,今天祭灶,也整治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这样东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想着你小时侯爱吃,买过来给你尝……”
看见恒商的神情,下面的话却咽住了。恒商捧着糖包望他,却像当年在破草棚里窦天赐听说自己要带他玩时的神情,顾况只觉得十年的几千个日子又倒了回去。恒商没说什么,他也没说什么。相对傻站了片刻,顾况道:“厨房的饭该好了,出去吃饭罢。”
恒商将纸包揣进怀中,轻轻笑道:“好。”
中午开饭,程适想趁什么时候跟顾况讲一声不好意思,结果整个中午饭没找到合适的空子。顾况和恒商对面坐着,恒商腻腻歪歪看顾况,顾况腻腻歪歪看恒商,两人这样你来我往,针都插不进去。程适觉得有些肉紧,心情莫明抑郁,多吃了半碗米饭。
下午顾况到书库翻旧卷宗,恒商不用说是跟去了。程适在自己房里睡了个小觉,爬起来后灌了杯开水,左右想了一想,换了件衣服一拐一拐出了衙门后门。程适跟自己说,在衙门闷久了迟早闷出病,正要出来见见太阳去霉气。在街上怎么逛也是逛,顺手称几斤麦芽糖赔给顾况。顾小幺从小抠门到大,两块麦芽糖么,值什么?吃他几块我赔他几斤。
从城南逛到城北,从下午逛到黄昏,程适有伤,还要走一走歇一歇,终于在城隍庙门口称到三斤麦芽糖,提回衙门。
祭灶也算个小年,衙门厨房晚饭整治出一桌甚像样子的酒菜。程适棒伤未好忌口的东西多,也不能喝酒,看见菜徒生感伤,顾况和恒商继续腻腻歪歪,程适觉得很不象样,咳嗽了几声做提醒没人理会,索性随便塞满了肚子先回房去。
在房里听到二更的梆子响,程适觉得顾况差不多该吃完回房了,拎起纸包去还顾况的糖。到了回廊上,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搀扶着另一个东倒西歪的人影推开顾况的房门。不用说,又是顾况那个不中用的被恒商灌倒扶回来。
程适一拐一拐走到顾况房前。半看的门缝内灯火甚明亮,顾况的床正对房门,恒商正帮床上的顾况盖上被子掖好被角。顾况这小子居然能混到睿王殿下的服侍,当真好命。程适看见恒商从床前起身,伸手欲推门,忽然五雷轰顶,傻在门前。
恒商弯下身,明明白白地,向顾况唇上亲了下去。
雷公的吃饭生意在程适的耳边轰轰隆隆。
断上了!顾况和恒商居然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