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后的墙壁中嵌着三格木架,每格皆陈列着三个黄缎包裹。
张屏逐次解开包袱,露出九只大小一致,由紫晶雕成的方匣。启檀和兰徽半张大的嘴渐渐合拢。
所有的紫晶匣上都刻着阴阳双极图案,并有阴刻朱砂描就的“壹部”、“贰部”、“叁部”等字样,莹透匣壁内,躺着一摞摞书册。
“怎么全都是书?”
张屏向众书匣一揖,捧起正当中的晶匣,透过匣盖,清晰可见匣中第一本书的封皮——
《虚元秘卷》。伍部壹卷。
张屏放下晶匣,拿起匣旁一方玉函,函内,也躺着一卷帛书。
『庚申年三月十六,右营破贡州,于李历德宅内得《虚元秘卷》全九部八十一册。距余师兄身化时,正三年又十八天。
丁巳年正月,东真军攻金州城,知府尹满弃城而逃,八千守军不战而溃。余师兄及,以此《虚元秘卷》九部,活金州数万性命。因负通敌之罪,身出道门,焚刑示众。
师兄刑时,金州众民蜂拥观望,掷投秽物,口骂国贼。唯街市卖浆老妪郑氏,捧浆与师兄饮。
岁前,敌兵又临金州,余阅告急战报,立发援兵,皆因郑氏。
郑妪报师兄而余报郑,由是,师兄又全金州一城。师兄,师兄,我知你当欣然称赞于我,然我心已受万万凌剐之刑,坠刀剑火狱尤不及也。
如是愚民,我为何要救?
如是朝局,我为何要置身于斯?
如是天下,更与我何干!
我心本私,意于方外,欲得一己清静。如是之我,害累师兄。
民易蒙昧,佞贼奸猾,然构陷得逞,祸根实我。
尹贼已正法,师兄托郑氏逐我心魔,再全金州。如今虚元九部八十一秘卷皆归,敌兵暂退,覆东真之计已得。我负万万杀孽,早绝道缘,此罪身,待承业果。
然纵我灰飞烟灭,师兄亦不可再还世间。书涂满纸,空对虚幻,意岂能达玄冥?阅者实仍唯我也……』
启檀不耐烦地瞅着一动不动的张屏:“莫光顾着自己看,读来与孤和小影子听听。”
张屏再望了帛书片刻,缓声道:“此乃和王追忆他师兄所写。和王喜欢修道,不问政事,楚朝被东真国攻打,和王的师兄在边塞某城的道观做住持,城被东真兵攻陷,领兵的头目喜好道法,和王的师兄便把这部《虚元秘卷》给了东真兵头目,东真军没有屠城。弃城逃跑的知府为了推脱责任,便就此说和王的师兄是叛国贼。”
启檀哦了一声:“正好,那些想让和王不好过的人也顺水推舟了吧。”
张屏微颔首:“这位玄及道长被火刑示众了,和王也因此不再修道,而是守国抗敌。”
兰徽又吸吸鼻子:“后来和王也被楚朝的皇帝毒死了。”
张屏沉默。启檀也沉默了一瞬,而后硬声道:“因为他遇见了一个昏君喽,又命不好生在楚朝要亡的时候。如果是太平盛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兰徽迟疑地点点头,又道:“可是,和王的师兄为什么不带着大家打番兵,而是把书交出去呀。他这样做别人确实会误会,这经书很珍贵吧。”
启檀露出牙齿:“小影子,人家牌位跟画像都在这儿呢,当心他亲自找你聊聊啊。”
兰徽脸白了白,转到案前冲着长案画像连作三揖:“晚辈无知妄言,请道长莫要责怪,莫要责怪……”再偷眼看张屏,方才的疑惑,他仍很想知道答案。
张屏却只看着帛书沉默。启檀大模大样摆摆手:“嗳,打仗,岂是你这小毛孩想象的那么容易的。不然史书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屠城的记载。你该多看看兵书,一般一个城破的时候,城里的男人就不剩下多少了,大都是老弱妇孺。跟有铠甲刀剑的打,得几个甚至十几个才能拿下对方一条命。知府逃了,人心涣散,再说这是个道士。道士和尚都不杀生的。就算他杀了,也得这些人听他的吧。”
兰徽眨巴眨巴眼,握住拳:“若是我在那里,可能什么也不想,先跟番子拼了!”
启檀拍拍他肩膀:“好,无谋略,但忠勇可嘉!”
兰徽道:“那你呢?”
启檀晃晃头,把那句“本侠当然与你一样”晃进肚里:“这个,得多多思虑,知己知彼后才能定万全之策,懂吗?”
兰徽哼道:“这么优柔寡断,不是侠士作风。”
启檀呵呵一声:“有勇有谋才是大丈夫,有勇无谋者,莽夫尔。你一本兵书都没看过吧?”
兰徽扭头看张屏:“张先生,你呢?”
张屏将帛书放回玉函:“不知道。”
『身不同,境不同,道亦不同。因此世间千千万万事,万万千千人。
不在其身,不于其境,不知其道。是以天下有许多不知道。
世间至重,莫过于众生性命,此乃师兄的道。
昔日余不解,当师兄尘念太重,如今方悟。
今将经书暂存师兄处。或天开山动,它自另得归处……』
张屏一一包好经匣,把玉函放回刚才的位置,忽啪嗒一声,三道横格从中间分开,木板斜落,木格下部凭空出现一个大洞,众包袱随木板纷纷掉进洞内!
张屏一把抓过启檀和兰徽,猛推向那洞:“快,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