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常低头看剧本,这一幕中所有的情感,几乎可以用陆游在这幕中所作的悼亡诗来概括: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是悼亡诗中拔地而起的一座高峰,一句“曾是惊鸿照影来”诗出即成千古名篇,后人几乎难以超越。
细细去体会的时候,诗中复杂而充沛的感情能直接击中你。
容常逐渐入戏,仿佛看到满头白发的陆游,徘徊在绍兴的城墙边,隔着大半座城,看到了破败的沈园。
看到当年草木繁盛,尚且安定时,沈园人影绰落,唐婉挽着赵士程的手从小径走出,看见他却神色一变,脸上笑意隐去。
看到更早之前,他们初成婚之时,唐婉坐在紫藤花架下翻书泡茶,见他回来,便提裙小跑而出,道一声“夫君”,笑靥如花。
方镜山见他入戏,接了剧本上唯一的一句台词。
那是陆游幻念中的唐婉,盈盈对他笑着,说,“夫君,你回来了。”
曾是惊鸿照影来。
曾是惊鸿照影来……
容常一瞬间仿佛进入了陆游的情感,又仿佛脱出了陆游本身。
内心骤然涌出巨大的恍然、悔恨与思念。
脑海中争相浮现着许多闪闪烁烁的幻影,仿佛凭空多出了一大段的记忆。
他好像看到在一个陈旧的小屋中,红木的椅子一摇一晃,阳光透过木质窗格照射进来,落在铺着碎花布垫的桌子上,桌上的相框一层不染,甚至因为长久的擦拭泛出了莹润的包浆,相框里的青年眉目缱绻,笑意安然。
容常看到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开门走进来,五官容貌像是老了的他自己。
灰尘在光线下漂浮飞舞,渐渐组合成相片中人的样子,青年从吧台后转过身,对着老人粲然一笑,“你回来了。”
容常怔然伸手,像是陷入了什么情绪中,嗫喏到说不出话。
他看着方镜山,像看到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方镜山看到他薄唇轻动,像是想喊什么名字。
却也最终没有喊出来。
方镜山被他震住了。
“咣”地一声,门被推开砸到了墙。
方镜山的室友周柏站在门口呆若木鸡。
“你们这是在干,干什么……”
方镜山转头看过去,还处在被容常震住的余韵中。
也木木的,“在,在试戏……”
“那,那,那,那你们继续……”
“不必了。”
容常站起了身,方才的情绪已经全部消失无踪。
现在浑身冷冽地吓人。
“试戏算不算过,师兄之后再通知我把。我先离开了。”
周柏侧身让他离开,瞥见他眉目凛然,唯独眼角的红还没压下去。
“山儿,他好强啊!”
“我也觉得……”
方镜山整个人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至今还有点没回过神儿。
周柏还算是旁观,他可是被容常的眼神正面直击的!
他只是想让人酝酿酝酿,试一试,有个三分情感便可了!其实并没有抱很大期望。
本来这类节目背景片也没有电影那样苛刻的要求,过于苛求也不现实。
哪成想,容常真给他演出来了!
…… ……
容常一路沉着脸,飞快地离开。
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刚才的对戏,按理来说,他即便入戏,心里念的嘴上喊的,也应该是“唐婉”才对,可那凭空浮现的一段场景真切地不像话,像是本就扎根在他脑海深处的记忆。
更遑论他那一刻感情翻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就是“镜山”两个字。
可在今日之前,他确认自己与方镜山这个人,毫不相识。
出租车后座上,容常闭着眼睛,那些闪烁浮现的幻象,在他脑海中一幕一幕,争先恐后地播放起来。
一幕一幕,真实确切,像是亲身经历过的现实。
大脑逐渐感受到细密的疼痛,像针扎过一般,容常紧咬着牙,撑到了酒店。
疼痛像浪潮般一波一波翻覆涌来,各种各样的记忆画面覆盖了脑海。
容常一打开酒店的房门,就踉跄着捂着头倒在了床上。
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