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覃竹对这里总有几分近乡情怯。早年,后院里还没有书院,他们一家三口就居住在此。
娘亲有各种各样精致有趣的喜好,比如她善莳花弄草,后院总是馥郁芬芳;又比如她时常做些奇奇怪怪的黑暗美食,让父亲和自己吃得半喜半忧。
覃竹每次回来都会想,若娘亲还在世,她说不定也是个文雅精致的娇小姐。是娘亲死后,她跟着父亲与帮中一众粗豪汉子打交道,才学了半身江湖气。
她又想,若是爹娘还在人世,后院也一定会很热闹。说不定她那没见过面的弟弟也跟何衣哥哥一样是个惹祸精。届时兄弟两个闯了祸,爹爹一定会狠狠的扬起竹板,把他们的手心或是屁股打得噼啪响,那时她八成站在一旁,磕着瓜子看热闹,若是心情好,就帮着劝爹爹饶过他们一回。
她胡思乱想,在院子里游荡,试图寻找旧日的痕迹,可惜父母弟弟都只能活在记忆中。弟弟不会长大,爹娘也不会老去,只有她自己在岁月中独自前行。
好生寂寞。
梁颂华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心痛,硬拉她回了房。“阿竹,你已经在院中走了几个时辰了,坐下来歇歇。”
覃竹有些茫然,她的手凉冰冰的,脸色苍白。梁颂华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填了个火盆子,又递了一杯滚热的茶汤过去。
“阿竹,你是最洒脱不过的一个人,千万不要自苦,老帮主和夫人会心疼的。”
覃竹没说话,轻抿嘴唇。
梁颂华在她身旁坐下,劝慰:“我知道你伤心难过,好在,我们就要把真相揭开了,相信周大人一定能还我们一个公道。”
覃竹把头倚在她肩头,“我知道。可就是觉得心里好痛。”她有些疲惫得闭上眼睛,轻轻对梁颂华说起旧日在袁家的往事。
“娘亲去世后,我跟着爹爹东奔西走了一段日子,可那会儿我身体不好,总是病歪歪,他担心的不得了。”
梁颂华轻轻揽住她的肩头,心里想着当年忽然失去母亲的小女孩,觉得无法把她和总是自在又快乐的覃竹重叠在一起。
“没法子,就把我送到袁家去借住。他对我说,袁伯伯是他莫逆之交,是他信得过的人。颂华,袁家真的对我很好很好……”她眼角有泪划过。
从她进了袁家,袁老太爷对她比亲生的还要宠爱,袁文清照顾有加,袁孟春关怀备至,就是方氏也对她嘘寒问暖。
覃渡隔十天半月就来看看她,逢年过节,覃家父女俩就成了袁家座上宾。她曾多次看到过父亲和袁伯父携手处理澶州地界的麻烦事。
两人共同谋划,费心安排,若是事情顺利,就会高高兴兴喝一场庆功酒,若是事情不顺,哪怕偶有争执,也能毫无芥蒂的各抒己见。
她曾经同孟春感慨,爹和袁伯父才是“知己”应有的样子。她从未想过,爹爹的死与“知己”有关。
犹记得父亲死讯传来,袁家派人送她去长安镇奔丧。路上忽然杀出一伙贼寇,她被锁链锁在石头上,险些就要被扔进海里。这么多年她从未怀疑过,可此时回想起来,才觉得其中诸多疑点。
当年她只有十二岁。以袁家与覃渡的亲厚,怎么会只派几个下人,送一个十二岁的孤女独自去奔丧。那时袁老太爷在做什么?覃竹想不起了,她只记得浑浑噩噩地被送上了马车,袁老太爷没有露面。
再后来,生死一线,袁文清带人找到她,救了他。此后多年她心中只有感激,却从未想过,袁文清那时也不过弱冠之年,是怎么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找到她。
澶州很大,长安镇也不小,找到一个被劫持的人很容易么?
疑惑一点一滴,从记忆深处被翻找出来,让她浑身冰冷,前前后后在袁家住了六年,原来这些年都活在一场谎言中。
覃竹疲惫的闭上眼睛,她需要一点时间哀悼过往,重回澶州之时,就是她去袁家找出真相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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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陷入焦虑的还有袁家的初夏。袁初夏不能想象,为什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哥哥强硬的把东府内院看管起来,母亲则从雍容贵妇变得怨天尤人。
母亲想越过哥哥,派人给京城里镇南侯府送信求救,可到此时初夏才发现,满府竟无一个管事的是她们母女的心腹。
初夏身边的丫鬟不经意见到被太夫人派出去送信的仆人,出了东府,直接进了西府。想来那信注定石沉大海,可方氏傻傻的还在等消息。
看着母亲日渐憔悴,夜不能寐,初夏叹了口气,决定把这件事暂且藏在心底。这个家忽然有很多她从前不曾看到的事——比如三弟的贪心糊涂、大哥的心硬如铁、还有母亲的欲说还休。
初夏把药端给母亲,服伺她喝下去,小心翼翼地避开紧一切禁忌话题。可方氏心中只有那一个念头,从早起睁眼念叨至夜深人静。
“文波在牢房中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唉!从澶州到京城一个来回,怎么也要十几天,文波还要吃好多苦头。”
不过几日,方氏苍老了不少,昔日保养得宜的脸衰败下去。
“娘,您写给二叔的信上都说了什么?”初夏小心翼翼的问。
“自然是让他回来救你三弟。”
初夏垂下眼,“二叔是侯爷,军国大事都忙不开……”
“再忙也得让他想法子。你大哥糊涂了,侯爷可不糊涂。”方氏似乎信心还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