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竹跑出衙门的后口,一群内卫肃穆静立,围着孤零零一辆马车。
吴有钱和姜九哥站在车旁,垂头丧气,肩膀向下耷拉着。覃竹孩童时就认得他们,还从来没见他们如此颓丧。
“佟娘呢?”覃竹问。吴有钱没说话,姜九哥默默掀开马车的帘子。
佟娘和铃铛肩并肩,脸挨着脸,依靠在一起,虽然脸上都是血污,神色却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她们的身上被盖了件薄薄的斗篷,遮住触目惊心的伤口,那张七弦古琴端然放在佟娘的怀中。
覃竹把半个身子探了进去,轻轻握住佟娘的手,然后剧烈地抖了起来。她甚至做好了自己被蒋天南灭口的准备,可从未想过要如何面对别人的牺牲。姜九哥站在一旁,看到了她的脸在扭曲。她把脸埋在佟娘的手上,久久没有抬头。
乌云遮住月亮,星光也黯淡下来,四周黑暗更浓。佟娘和铃铛终究没能等来云开雾散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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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佟娘和铃铛被停放在衙门里,覃竹默默端来水盆汗巾,将主仆二人身上脸上的血污擦洗干净。
与此同时,杨行远夜审郑秋鸣。果然不出周珩所料,一离开甜水巷,郑秋鸣矢口否认与蒋天南有勾结。推说被人绑架,一时胆小糊涂,随口提起蒋都督吓唬绑匪。
郑秋鸣只肯承认“郑记”是同蒋都督的侄儿蒋禄以及袁家三爷袁文波合伙的买卖。至于供应给海塘上的石材定价为何如此之高,他做出一副奸商嘴脸,“杨大人,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就是买卖。谁知负责采买石材的官老爷们为何不还价,他亦无奈的很。”
时机未到,杨行远也未用刑,郑秋鸣如同秋后的蚂蚱,还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蒋禄死了,死无对证,可又招出了袁家三爷,对于这个结果,周珩还算满意。
周珩也未去审问蒋天南,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问也是白问。他让人找了个四壁空空的屋子,将蒋天南单独关押起来。
衙门的后院里灯火通明,这一晚,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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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的不但是澶州衙门,还有澶州袁家。
这一晚,东府里方氏百般思量,斟酌利弊,终于下定决心,要将促成儿子袁文波和蒋家的婚事,全然不知此时是多么地不合时宜。
方氏也算出身名门,可惜不是方家嫡系本宗。早年间,方家需笼络她照顾尚未成年的文清和孟春兄妹,待袁文清成年,又当了家主,方家自然也就冷淡她了。
她想着一双儿女少了外祖家的倚仗,最好的办法就是与高门联姻。
在澶州没有蒋家比更显赫的门第。至于要把蒋二小姐蒋姝换成蒋三小姐,这都不是事。她已想好了借口,就说广心庵的妙慧大师给文波算过命,他命中之妻须是个小两三岁的,才能夫妻和美,家顺人兴。
蒋家图的也是袁家的背景,至于嫁过来的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想来也都无所谓。蒋姝口碑不好,她不能让儿子娶进来个祸害。
想到祸害,另一头,她又思量起初夏的话,“大哥可不能娶了阿竹。”
袁文清不可娶覃竹,这是老太爷在世时就定下的。这件事初夏不知道,袁文清或许忘了,可她还清清楚楚地的记在心上。她决定,为了自己的孩子的前程,为了袁老太爷的遗训,为了袁家从此以后的荣光,要摆起太夫人的款儿,跟袁文清说道说道。
下定了决心,次日一早,方氏派人去请袁文清过来说话。
按规矩,袁文清应每日都来问安,不过如此一来,方氏自己也不自在,故此请安这事就改成初一十五应个景。这日既非初一,也非十五,方氏让人请了两次,都说大爷正有事处理,暂且过不来。
她等了一阵不见人影,心中恼怒,干脆带着丫鬟气冲冲的直接来到西府。
管家见她一副兴师问罪得样子,赶忙请她进了堂屋,又让人奉上茶来,“大爷在书房正跟人议事,太夫人,请您稍候。”
方氏冷着脸,坐在上首,语气满是讥讽。“我倒不知,如今文清忙成这样,我有事相商,请了两三趟都不见人?”
管家不敢答话,只得陪着笑,匆忙让人再去给袁文清送信 。
又等了一会,这才见袁文清匆匆而来。他脸色凝重而憔悴,似乎也是一夜未眠。方氏心中虽然奇怪却没多问,很多事就算她问,袁文清也未必会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