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忙作一团,覃竹此时倒是悠闲了,背着手看衙门里的官差跑来跑去救火。不一会,有人把郑秋鸣从柴房中提了出来。
刚才失火无人理会,郑秋鸣蒙着脑袋,闻着烟熏火燎的味儿,感受着逐渐炙烤的热气,真以为自己死定了,一时心中涌起无限悲愤——老天爷啊,难道我郑秋鸣就没有那大富大贵之命?怎么我刚刚巴上蒋都督这条财路,就遭了这无妄之灾。他在柴房里嚎哭起来。
正嚎着,耳畔听得门口有杂乱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一把撕开他头上的黑布口袋。郑秋鸣“呃呀”一声重见天光,口中一会喊“救命”,一会喊“饶命”。
来人照着他脑门子就是一巴掌,厉声喝道:“别喊了,我们是澶州衙门的,来带你出去。”
郑秋鸣定睛一看,傻了,身旁不是什么城外的坟地,眼前也没有催命的女大王。四五个穿皂衣的官差掐着腰,一脸不耐地看着他。
“差大哥,我,我是得救了么?”他悲喜交加,几乎不敢相信。
官差看了他一眼,“那谁知道呢,总之今晚是死不了。起来。”说着话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往外推。
刚出了柴房,郑秋鸣又坐在地上不走了,“别推,几位差大哥,先给我解了绑绳,我这裤腰带……”他的裤腰带还绑在手腕上,地上躺着还好,一站起身来裤子往下直出溜。
官差带了三分嫌弃,粗手粗脚的给他解了绑,郑秋鸣赶紧把裤子系好,然后打躬作揖,“多谢多谢,郑某感激不尽,待我见了魏知府,定要好好为几位差大哥表表功劳。”
官差哼了一声,“郑老板,就不劳动你给我们表功了,你干的缺德事不少,自己还未必保得住自己。行了,跟我们走吧。”说着,拽住他胳膊往外就走。
“你们……什么意思?”郑秋鸣吃了一惊,“我是郑秋鸣,澶州商会的会长,郑记的老板……”他剧烈地挣扎起来。
官差二话不说,照着他的腰眼就是一脚,郑秋鸣扑倒在地,被人扭住手腕又捆上了,这回捆他的是官差腰间的铁锁链。
“我要见魏知府,我要见蒋都督……”郑秋鸣把自己扭成麻花,连窜再跳死不配合。
官差手下一紧,把他两只反剪的胳膊往上一抬。这招有个花名,叫做“苏秦背剑”,是官差抓捕时惯用的招数。只需稍微用力,手臂的骨肉肌腱就会损伤剧痛,越是挣扎,越是疼的厉害,甚至骨断筋折。连身强体壮的江洋大盗也不能与之相抗,更何况是养尊处优的郑秋鸣。他哎呦哎呦地惨叫起来。
官差压着一头冷汗的郑秋鸣往外走,走到前院,见魏锟叉着腰,正指挥救火。郑秋鸣刚想出声喊“魏知府”,眼睛一瞟,又看到了周珩。
他心中一惊,这是怎么了?待他又看到周珩身边的东张西望看热闹的覃竹,忽然就把各种关节想通了。
他想起了怀中账本被人掏走了,想起了那声音清脆的女大王,想起了情急之下说过的话,“买卖都是蒋都督的,赚的钱也是蒋天南的……”。
完了!完了!
一瞬间,他甚至想起袁文清当初劝他的话,“郑老板,赚钱的路子千万条,何必非走风口浪尖的路。”这一回,他真的瘫软下来。
覃竹看着郑秋鸣被押出去,带着憎恨与不解问周珩,“你说,他们为什么就这么大胆,天道轮回,就不怕遭报应么?”
周珩也看着那方,平静道:“还很多人性你并未洞见。他们不是不怕,也不是不悔,只是利益当头时,心中就只有人性之恶了。”
覃竹叹息一声,摇头不语。周珩见她神色中有些倦怠,笑道:“你的院子今晚恐怕没法住了,要不,跟我走吧?”
覃竹板着脸,“去哪?”
“给你找个住的地方。”周珩道。“我如今暂住在澶州衙门的后院,倒还留着几间空房。也勉强住得下你的老伙计、小掌柜和女先生。”
“衙门?”覃竹歪着脑袋想了想,记起上回进衙门,牢房里的糙米粥、咸菜条、老鼠和鞭子,她摇头,“不去,我去‘覃记’店里住便好。”
周珩不动声色,带了三分诱惑,“去了,可以见到你哥……”
覃竹眼睛一亮,“我哥有救了没?”
“去了,可以细说。”
覃竹立刻不再犹豫,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那就去吧,谢谢周大人。”
周珩忍着笑,带着覃竹出了院子,魏锟跟在二人身后,一路唠叨着,“周大人,覃姑娘,你们二位放心,下官一定尽快让人把这院子收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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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萧萧,周珩上回离开时还是秋燥之时,今次前来已是深冬季节。南方冬夜的风也是温软的,一如南方竹,柔中透着韧。
衙门的后院又称内衙,不但住着知府大人和眷属,还在角门隔出几个院落,作为吏目们的“吏舍”。
澶州是重镇,衙门里人多,“吏舍”有三个院落二十二间之众,足可住下一百多号人。魏锟专门腾出来个院落,给了京城来使暂住,周珩又把“覃记”众人安排在其中。
“这地方,墙不及肩、茅不蔽日,实在是简陋,真是委屈了诸位大人。”魏锟不住跟周珩说着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