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夫人跟方氏提起联姻之事时,蒋禄则来到袁府,把自己昨日在甜水巷遇到佟娘的事说给了叔父听。
“叔父,您不是说周珩离开后,心神不定。我这一晚翻来覆去,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澶州这么大,那‘覃记’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老店,您那位外室为什么偏偏从覃记出来?就那么巧?”
蒋天南听了蒋禄一番话,心里忽然一阵慌乱。懊丧地在桌子上锤了一拳。“她们俩的确认识,倒是我一时失察,疏忽了此事。”
澶州大牢中,他是亲眼见过覃竹和佟娘互相维护的。这段日子,他与郑秋鸣多次在榴花里见面,有诸多不可告人之语,佟娘若是听了什么,再告诉了那叫覃竹的丫头,可就……
蒋禄见蒋天南神色大变,忙又追问:“叔父,那妇人近日可有什么不妥?”
蒋天南冷冷道:“妥不妥当,问过就知道了。若是不妥……就让她从此闭嘴。”他眼中闪着凶光,“你去叫几个心腹,这就跟我去过去。此事不要声张,跟谁都别提。”
“是。”蒋禄答应一声,跑了出去,点了八九个心腹,跟着蒋天南匆匆赶到榴花里。
到了门口,蒋天南先不去惊动佟娘,却叫人把住大门看住,许进不许出,又把住二门,将在此伺候的丫鬟、婆子、门房,车把式全都拘在了前院中。
院子里的青砖地面上,黑压压跪了一片。蒋禄手中摇着马鞭子,在人群中穿梭,走了一圈,他随手起个仆妇,问道:“昨日哪个跟着佟姨娘去的甜水巷?”
下人们满头雾水,不知出了何事,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缩着脖子不敢出言。蒋禄手中鞭子一挥,扫在最近处门房婆子的脸上,门房婆子不敢喊痛,抱着脑袋倒在地上。
“你说!”蒋禄踢了她一脚。
门房婆子带着哭腔,指了车把式,“他赶车,跟着佟姨娘去的甜水巷。”
蒋禄又走到车把式门前,迎面就是一记鞭子,车把式向后躲着。“六爷饶命,六爷饶命啊!小人就是听佟姨娘的吩咐行事,拉着她去了趟甜水巷,其他什么都不知啊!”
“不知道?”噼劈头盖脸一顿鞭子抽在他身上,车把式满地打滚,口中哀嚎不断,蒋禄带来的手下上前将他按住。
“这会儿知道了没?”
车把式被按住时,已满脸是血。看着他鲜血淋漓,蒋禄的眼睛里闪动着两簇狂热的光,“我再问你一次,佟姨娘去了甜水巷‘覃记’都干了些什么?”
车把式哭嚎了起来:“佟姨娘让小人的车子停在巷子口等,小人真的不知道啊!”他手一指角落处,“六爷,问铃铛,都是铃铛陪着佟姨娘。”
蒋禄把鞭子卷了卷,看着车把式指的那小丫头。十五六岁,圆圆脸,白白净净,梳着双丫髻,帮着红头绳,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恐万状。
他走到铃铛面前,小丫头只有他胸口高,像个伸手就能捏死的小猫或小狗,他伸手抬起铃铛的下巴,“你叫铃铛?”
铃铛哆嗦的仿佛在打摆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蒋禄一把揪住她头上的丫髻,灌倒在地上。“把这小贱人给我拖进来。”
一群人眼看着蒋禄的手下拖着铃铛进了堂屋,只把双手抱了脑袋,像鸵鸟般窝在地上不敢抬头。前院闹得鸡飞狗跳,后院的佟娘终于听到了些动静。
--
佟娘亦是一夜未眠,她又高兴,又焦灼。
心里念了千万遍,老天保佑,今日让阿竹姑娘顺顺当当从郑秋鸣手上拿到证据,把蒋天南这个恶贼拉下马。我再忍耐一日,或许是半日,便可离开这个噩梦之地。
佟娘正想着心事,忽听前院传来凄厉惨叫声,她心中一惊站起身来,想去前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等她打开房门,就见蒋天南面沉如水站在门外看着她,仿佛地狱来的恶煞。
一瞬间,佟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强自镇定,不动声色地把目光从蒋天南的黑脸上移向远处。
“都督来了,前院喊什么呢?怪瘆人的。铃铛,铃铛!去前院看看。”佟娘对外面唤了几声,自然没铃铛来应她。
蒋天南垂头看着她,见她神色如常,语态亦如平日,似有三分不耐,三分撒娇,还有那么三分的泰然处之。
“听说你昨日去了甜水巷?”蒋天南的声音虽然冷冰冰的,可也很平静。
佟娘斜斜瞥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房中,留给那恶煞一个背影。她已经不能直视蒋天南的目光,怕自己不经意中露出怯意,压制着心中的不安,佟娘避重就轻地问,“怎么?如今我连门都不能出了?”
她慢步走到窗前的琴台坐下,行动很稳,心里却七上八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蒋天南知道了风声,他又知道了多少。可此时她顾念的并非自己的安危,而是今晚郑秋鸣还会不会来?
我要冷静,冷静。佟娘心中默念,我与他暂且周旋,只需待等傍晚时分,郑秋鸣能走进这榴花里,阿竹姑娘就能拿到证据。
想到此,她两手轻轻按在名琴“绿绮”上,一按一拨,琴音综综,仿佛这千古名琴有灵,悠扬琴音中,佟娘渐渐镇定下来。
蒋天南也走进房中,他站到佟娘身后,一只手按在她圆润的肩头上揉摸着,声音很轻却透着恶意,“你跟渔帮那叫覃竹的丫头都说了什么?”
他一碰触,佟娘的身子便是一僵。蒋天南感觉到了,佟娘也知道,他感觉到了。于是也不再忍耐,她伸手打落蒋天南的手,做出满脸不耐烦。
“说了云师傅在牢里残了一只手,说了我如今被赎身出来,做了人家的外室,还说了做外室总好过做娼妓。怎么?这些话不当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