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周大人践行自己眼见为实的铁律,几乎一步步丈量了这段海塘。
初时潘季良和覃竹还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一个多时辰,覃竹体力不济,大汗淋漓,拖着两条沉重无力的腿回了毛竹棚。潘季良体力虽然还好,被周珩问了句“你是不是很闲?”立刻吓得不轻,在周大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覃何衣似乎很明白周珩的想法,也不靠前,也不多言。该做事做事,该骂人骂人,只是这个下午,第三次因有人乱丢铁锤而骂娘后,被覃竹掐了一把,这才闭上了嘴。
太阳落下去,海岸线多了一抹艳丽。
海塘上的人渐渐少了,灶上又开始生火做晚饭。见周珩有些惊讶,覃何衣解释,日头落下去才有些凉爽气,趁着天光未暗,看得清手中的活,又不会暴晒,是以晚饭后才是他们最喜欢的劳作时间。
周珩并未留在竹棚中吃完饭,而是独自一人登上了高塘。寻了处不见人迹的路段,足下轻点,从塘上翩然跃下,落在岸边的礁石上。
他看了看四下无人,脱去外袍,又脱了脚上的软底毡鞋,把随身的短剑压在上面,准备潜下水底看看覃何衣说的条石桩。
“哎!周大人,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也没等等我。”
头顶传来覃竹的声音,周珩一愣,抬起头,覃竹四肢着地坐在斜坡上向下滑。只是这坡面都是五横五纵的条石,并不光滑,她只得抬起尊臀,手脚并用的慢慢出溜着。
“小心。”周珩皱起眉头,可他这话说迟了,覃竹一时手软,几乎一路滚下来的,周珩无奈飞身过去接住她,才免于这姑娘再次破相。
“你跟来做什么?”
“都说了我陪你下去,周大人,如今大伙对你寄予厚望,你这一身可金贵的很。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哥就白白废了这么大功夫。”覃竹很认真。
“我不会有三长两短,你大可放心。”周珩板着脸,完全不领情。
理说不通,覃竹开始耍赖,笑嘻嘻的对周珩道:“其实,我也早就想看看下面是什么样子,不过我哥不答应,正巧咱俩做个伴。”说完她打算直接往水里跳。
“不行。”周珩把她拦了回来,“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如此冒失莽撞?”
覃竹心想,要你管我。“那就各走各的,我自己下去。”她也不强求。
周珩忽然问:“你哥是否已经知道梁颂华行刺之事?”
覃竹不知所以,随口答道:“白日里人多眼杂,我还没找到机会跟他说。”看周珩盯着自己,她这才反应过来,“你,你又威胁我……”
周珩慢悠悠束紧头上的发簪,道:“不知是谁说的,都听我的。”
覃竹撅起嘴,权衡了一番,“听你的就听你的。”
周珩微微一笑,“放心,我的水性虽比不上令尊东南海第一大英雄,可这点距离潜个来回也不费什么劲,你就在这等我回来。”
“好罢,你可要小心。龙王爷正招女婿呢。”覃竹嘟囔着。
周珩瞪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轻轻跃入水中,几个起伏,潜了下去。
远处传来铁锤敲打碎石的声音,潮汐退去,白日隐藏在水下的塘基露出了一些,海水下的条石布满水藻,成为深绿色的壁垒,与水线以上青灰色的石头形成鲜明的对比,今晚没有月亮,海面上一片灰暗。
覃竹百无聊赖的在礁石上来回走了几步,海风吹过,把周珩放在地上的外袍吹散。覃竹忙跑过去,把外袍重新叠起来,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压住。
她又拿起周珩的短剑,剑衣是蛟鱼皮,泛微微幽绿的光,剑身上两个篆字——“承影”,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趁着周珩不在,覃竹拿在手中把玩着。
忽然,覃竹听见噗通噗通两声轻响,距她一箭之地,好似有人跃入水中,可她没看见人影,海面上连水花都没掀一星半点。
覃竹有些奇怪,难道除了这位好兴致的周大人,还有别人想要潜下去看看海塘基底?她凝神用心往水面上看去,四周很静,只有海浪轻轻拍打岸堤的声音。
也不知怎得,覃竹心里忽然有些发慌,她走到礁石边缘向下张望,“周大人,周珩。”覃竹喊着。
周珩在水下,自然听不见,可覃竹心中不安之感更盛,仿佛有根弦狠狠勒住她的心,让她全身都不舒服。自小她就有种格外敏锐的预感,母亲生弟弟难产时,父亲在外遇难时,她都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
不能再等了。
覃竹毫不犹豫的抽出短剑,飞身跃出,从周珩下水的地方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