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覃竹洗漱完毕,照了照镜子,心里十分惊喜。周大人给的刀伤药确非凡品,一夜之间,额头上的鞭痕只剩下浅浅一道印子了。抚了抚额发,挡住那点印子,她衷心希望覃何衣看不到。
早饭继续跟着书院的孩子混,大榕树下的小饭桌已摆好。周珩今日穿了件苍青色劲装,玉树临风的一个人正施施然坐在大榕树下喝白粥。
桌凳矮,他又高,便只能窝着自己,两只手捧着碗,胳膊支在膝盖上。
覃竹看得好笑,他左手边是吃的满脸米糊的胖圆儿,右手边是正用豁牙啃饼子的小泥鳅,正对面坐得尤其端正的是李渔。三个都都偷眼打量着这不请自来的客人。
“周大人起的早,昨夜可好眠?”覃竹见自己来迟了,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
周珩敷衍的嗯了一声。
芦花忙起身去给覃竹盛粥,覃竹把她按回去,自己去厨房端了碗粥出来。
书院的孩子们大多吃完了,空位置不少,覃竹走到周珩这桌,胳膊肘怼了下李渔,“去那边吃,我跟周大人说几句话。”
李渔于是端着碗,蹭到芦花身旁。周珩已经差不多吃饱了,把碗筷放下,看着她。
“不知周大人如何安排今日的行程?”
周珩道:“我时间不多,今日直接就去海塘上见覃帮主。
“也行,若是赶的及,我们今晚还能回来吃完饭。”
胖圆在一旁听了,还要点菜,“晚上还要吃肉包子。”覃竹伸手捏了捏她的圆脸,“你们俩个小家伙,吃完了快回去读书。”
胖圆撅嘴,抗议:“不,还没看够。”一边说,一边把脸贴近周珩的衣袖,米糊蹭到了周大人的锦绣华服上。小泥鳅则对她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
覃竹对这套流程很熟悉,也没正型的对把鬼脸舌头白眼都送回去,夹在中间的周珩咳嗽一声。“时候不早了,你若不吃这就上路了。”
吃,自然要吃的,她又有个散漫的习惯,吃起东西东张西望,细嚼慢品,难为周大人耐着性子等着。
吃完饭,依旧是覃竹那辆小马车,老贾雷打不动的靠着车辕,周珩上了马,覃竹上了车,三个人出了长安镇,直奔东南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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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的海塘,自长江口以南,直至甬江口以北,延绵千里,其中,尤以东南四镇海塘最为险要。
周珩在京城看地方呈送来的邸报,形容二八月巨浪来时,“峨峨二丈有余”,他不免畅想二丈有余的滔天巨浪是何等壮观,又是怎样巍巍雄壮的海岸,才能抵住这遮天蔽日的潮水。
覃竹从车上探出头去,遥指前方,“周大人,那就是海塘。”
周珩举目望去,东南地平线上,一道灰色的影子映入眼中,日光给灰影子镀上一层淡金色,猎猎海风扑面而至,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有些人影在塘上蠕动,犹如无数蚂蚁,在精心修建着自己的蚁巢。巨大蚁巢和渺小的工蚁有了鲜明的对比,那样的对比,只能让人心生敬畏和赞叹。不知蚂蚁们耗费了多少心力,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一生,或许是几代人。
周珩看的热血沸腾,他从那些渺小如斯的身影中,看到了不亚于铁血沙场的战士才有的英勇和刚毅。
走到近处,众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有驻守此地的官军拦住去去路。
老贾上去答话,“我们是渔帮的。”
守塘的官军听闻是渔帮的人,十分客气的放了行,还给他们指了不远处一个简陋的毛竹棚子,说渔帮管事的人正在聚在那边商量事情。
覃竹当先跑了过去,周珩紧随其后,走到屋门口也没人拦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屋子中间一张巨大的长条桌上,桌面上摊了张图鉴,正是澶州海岸线图,两个人在争执。
“老子们已在海塘上干了四十天了,家里的婆娘都要不认得老子了。不成,明日必须让孩子们回去歇歇,再干下去,都得累死。”穿着短衫挺着大肚子的白胖老头气喘吁吁的抱怨着。
“陈堂主,运送人手不足,土方细沙毛竹都不够用,这样下去就要停工了。”一个紫膛脸的中年人几乎沉痛的道:“朝廷给了时限,老天爷也给了时限,哪有时间歇息,请各位兄弟们再坚持一段时日吧。”
那胖老头气冲冲顶上去,拍着自己的胸脯,啪啪作响,“姓潘的,老子们也是人肉做的,不是铁打的,你也知道人手不足?你们澶州衙门呢?魏知府呢?蒋都督呢?他手下数千兵马,怎么不见下来帮把手。”
原来这紫膛脸的姓潘名季良,是个官。
这位潘大人做官做得好生委屈,他也不生气,真是苦口婆心劝道:“陈堂主,再坚持几日吧,这几日顺王在澶州,魏知府、蒋都督都在忙着,等过几日王爷回京了,我再去跟魏知府商量这事。”
“什么狗屁王爷,来了不能帮忙,只会添乱。”陈堂主更加生气了。
“咳咳……”潘季良一皱眉,还未说话,有人故意咳嗽起来,打断了陈堂主的出言不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