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跑上二楼,进了“同福酒楼”唯一的雅间,里面坐了三位客人。
一位穿雪青色锦袍的公子,年纪不大,气度雍容,他略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修长的手轻扣着桌上茶盅,静静坐着听外面说话。
他对面坐着的人身材娇小,虽然男子打扮,可实在是长得太秀气,素白的瓜子脸,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里带着点窘迫,低头搅着手指头,不时偷眼打量着身边,一看便知是个女子。
最下首正是刚才出去要加菜的黑脸青年,神情机警,行动利落,见伙计递上菜牌,随手指了两个,跟伙计拉起家常话来。
店伙计见多识广,屋子里的三个人穿着打扮皆不是凡品,并敢不多看。安吩咐添了两道菜,黑脸青年人摸出银子来打赏,伙计见赏钱丰厚,不住的作揖。
“我们是外地来的,没想到澶州城这么热闹。我看你这店里生意兴隆,客人都坐满了。”黑脸青年说的很是客气。
伙计哈着腰,殷勤的介绍,“承您吉言,这不是赶巧京城里有贵人来么,大家伙儿都来看热闹了,平日里倒也没这么好的生意。”
黑脸青年笑道:“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澶州靠着海,不但渔业兴旺、还有采珠场,前两年朝廷开了海禁,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都从澶州流进来。谁不说澶州富庶。”
伙计听人夸自己家乡,心里也高兴,可那锦袍公子却道:“可惜这两年老天爷不作美,听说东南边海塘连着两年决堤了。”
伙计多得了几个赏钱,话就多了起来。“可不是,幸亏城里地势高,海水才没倒灌进来。”他又指着楼下道:“您瞧楼下那爷俩,老张和他孙女,老家便是东南边村里的。去年闹灾,家都没了,才把孙女带到我们这唱小曲。年初还说,他孙女年纪大了,宁可回乡下去种几亩薄田,给孩子说个好人家,哪知道今年又没能回。
“是不容易。”锦袍公子也微微点头,叹了口气,
伙计见他通身气派,是个富贵公子哥,说起话来却很知道些人间疾苦,不由仔细打量他一眼,但见他肤色白皙,轮廓深刻,双眉修长入鬓,尤其一双眼睛本来如星子一般极亮,眼尾一颗小痣却又冲淡了目光中的凌厉,心中不由赞叹,好个神仙公子。
那公子见他窥视,眼风一扫,便有了锐色。伙计连忙低了头,陪笑道:“要不说天无绝人之路呢,如今澶州商号捐了银子,渔帮出了劳力,若是能把堤坝修好,老百姓也能有几年好日子了。”
“渔帮?”锦袍公子略有兴趣的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我好像听谁提过,早年间陛下还亲笔题了字给“渔帮”。”他声音不高,还有些慢条斯理。
伙计笑道:“是啊,澶州城但凡干大事,历来都是东城袁家筹银子,渔帮出人头。早年“渔帮”跟着朝廷抗海寇,修海防,老帮主就是抗海寇时候战死的,皇上赏了“千秋大义”的匾额给他们,如今还在渔帮的总堂挂着呢。。”
锦袍公子微微一笑:“有机会倒要去看看。”
伙计见他们再没吩咐,躬身退了下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黑脸青年这才恭恭敬敬的给锦袍公子倒了杯茶,笑道:“大人,咱们躲开王爷先进城,王爷定是在闹脾气,到了城门口都不肯出马车,让等着一观王爷真容百姓们大失所望。”
这青年名叫宋林,他家大人正是本该陪着顺王进城,却自己开溜,老贾口中的大人物,要命的阎王——周珩。
周珩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有什么好失望,你没听见门口那人说,又没耍猴的。”
宋林也头一次听人如此形容官家的队伍,越想起百姓们引颈争看的情形越觉得形容的妙。他一面忍俊不禁,一边当着外人的面,又要板着脸维护官家的威严,便转了话题。
“刚才那人身手不凡,听音辨位,从二楼听扔下块银子正中楼下小笸箩里,这分巧劲可是不凡;我也自诩轻功不错,跟出去看了眼,他立时就发现了。”
周珩笑了笑,“正是你放轻脚步,他才察觉异常,若是你叮叮当当的走出去,他反倒不会放在心上了。”
宋林恍然大悟,不免又皱起眉头:“大人,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头,沿海之地,帮会众多,高手也不少,也难怪王爷心绪不佳,您把王爷丢给袁大人,安全上可别出了什么差错。”
周珩可心宽得很。“袁家是地头蛇,若是他们都护不住王爷,我跟着也没用,何况杨行远还跟着他们,你担心什么?”
两人说着闲话,那姑娘此时战战兢兢的咳嗽了一声。宋林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
澶州前任知府高澄因海防决堤,官银丢失,被朝廷下旨关进了澶州大牢里,只等着进京问罪。高大人买通狱卒,写了封血书给远在京城的师门余阁老,说自己有证据能自证清白。他不敢将这证据交给澶州继任的知府,又怕自己在押送京城的路上被灭口,于是余阁老回了陛下,把这差事,硬是塞给了周珩。
周珩甩开顺王,一早悄然进了城,便是同高家之人约在“同福酒楼”相见。没成想,高家来的是高澄的长女,一个羞答答说话便要脸红的姑娘。
“母亲病了,弟弟年幼,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高小姐也没成想见到的是个年轻俊美的贵公子,一张脸红的好像煮熟的虾,吭吭哧哧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周珩倒是没什么不自在,他也不急,就喝着茶看着队伍进城的热闹,顺便听了听覃竹和老贾的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