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七一愣,还没猜出屋内应声的是谁木门已被拉开,阳七赶紧叩首。“小仆阳七听候王命。”
屋内点着暖调的熏香,但似乎开了窗,熏香被冷风送过来时已经仅仅剩了一点清浅缠绵的余味。阳七额头抵着漆木地板,好一会才听见邯王懒洋洋地道:
“七儿过来。”
阳七应了声诺,膝行着进入铺着浅米色绵草席的内室。房中人似乎在与人对弈,间或能听见棋子敲击棋盘的啪啪声。
“七儿,当日寡人在不归山上曾许诺,若你能拖住柴军并活着回来,寡人就封你为士族,再给你指门好亲事。”
原来特地叫她来竟是为了封赏,阳七顿时喜上眉梢,诚惶诚恐地俯首道:“谢王上。”
“寡人还没说怎么赏你就急着谢我,回头寡人指给你个丑八怪。”邯王嗓音里夹杂着些许笑意。她似乎又落下一子。“宗正,你说呢?”
与邯王对弈的竟是宗正栾季孙。屋内静了片刻,阳七才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但凭大王吩咐。”
宗正栾季孙一支是整个邯国除大王外硕果仅存的嫡脉王族。栾氏祖上曾是邯国开国之王的胞妹,不过因为世代任宗正并没有继承权。这位宗正用市井之言总结一个字就是“怂”,谁的拳头大听谁的。当年无论是前太女暴毙后另立太女,还是邯疆被送往令国为质,甚至后来邯疆屠了王族满门,自己当上大王,这位宗正至始至终连个屁都没放。不论大王说什么都是好好好,对对对,竟在这宗正位子上顺顺当当做了几十年。
“既然宗正如此说,就封马仆阳七为庶士。”邯王仍旧不紧不慢地道:“日后在寡人面前你可称‘臣’,行军帅十奴上阵。族氏亦可定下,报给天官属登记造册。你出身稷坂村,就以‘稷’为氏吧。”
阳七欣喜叩首:“谢王上恩赏。”
庶士虽无封地,但其他方面已与士族等同。比如可着履,深衣,或上衣下裳及长袍。冬日可穿裘,出入可乘犊车。最要紧的是,上阵杀敌时,身边可带奴卫保护。这对阳七这等武妇来说如同多了几条命。
阳七还没高兴完就听邯王转而对宗正开口。“寡人记得你名下有百多个养子,整个邯国只怕就你儿子最多了。你选出一个,给庶士稷氏阳七为正夫吧。”
屋内一时极静,就连阳七都僵住了,怀疑今日出门大概不是带错了脑子就是带错了耳朵。窗外寒风吹过,屋内突兀地响起几声轻咳。
阳七一直垂首,此时才发觉这屋中竟还有名男子。
“狸儿,把窗关上。阿参畏寒。”
被唤做狸儿的少女欢快地应了声,也像之前的宫奴般贵族式的训练有素,行步间听不见半点声响。阳七后知后觉地想到,她或许就是接替芳姬位置的新僮使。
窗子咯地一下阖上了,室内顿时昏暗下来。老宗正似乎被关窗的声音惊到,衣料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
“王上,臣府内养子皆是宗子,将来是要……”宗正骤然没了动静,半晌才怯弱地低声嗫嚅:“诺。”
“善。”邯王一语定音。“稷卿,你来。给宗正行叩首礼,日后她就是你岳母。”
阳七一惊,下意识抬起头,却见邯王仅着一件银丝素锦大袍,腰带松松系着,坦胸露乳,支着一条长腿斜倚席塌。锦袍下摆蜿蜒及地,绣着大朵大朵鲜红靡艳的茶花。而她怀中还趴伏着一名衣衫半解的男子。男子身形极为消瘦,黑色丝绸堆在腰窝间,在他吃力的,无声的喘息间微微颤抖,而那一副羸弱背影苍白如蜡。
在邯王侧下方,巨大圆形镂空槅窗投下绮丽的暗影。一名娇俏少女跽跪在影中,对着阳七展颜一笑。
阳七赶紧垂下眼。
“小臣何德何能,敢称宗正卿为岳母。”
阳七几乎连滚带爬地上前,重重给邯王磕了三个头,顿了顿,又给宗正磕了三个头。
“小臣谢大王赐婚。”
邯王听罢,忽而哈哈大笑,似乎做了一件痛快之事,此事又是如此引人发笑。邯王笑了好一阵才停下,也不知是说给阳七听还是宗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