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前朱勾根据记忆,给她详细讲过柴术现存的几个女儿,其中王姬立算是因为听话比较受宠的。阳七回忆了一下当时描述这位王姬的话,发现两年时间能记住的对王姬立的描述也仅仅就剩下“听话”和“受宠”两个词了。柴术向来是个刚愎自用,说一不二的性子,能被她带在身边,还以“听话”受宠的,想必也不是个不管不顾的犟种,更甚至胆子不大,有些懦弱。
阳七不知是什么让这种性格的王女足足咬着邯王追了十几天。或许是被悬而不决的储位冲昏了头脑,想靠为母报仇捞些筹码。
既然她胆子不大,那就吓吓她。
柴军最近诸事不顺,本来追着邯王追杀的好好的,突然像是被恶鬼缠了身,先是军士莫名其妙地发烧呕吐,短短一夜就倒下一半。后来查清是有人往水里投毒蛇腐尸,柴军差点没吐出来,每次喝水都是小心翼翼,就这样还是时不时地有几个军士害了病,睡着就再也没起来。
军中渐渐流传起所有一切都是因为被邯王的厄运过了身,毕竟那是个从出生起就被预言要搅动天下,掀起血腥混乱的王。这样一个王,说不准就像恶鬼一样,想谁谁死,看谁谁倒霉。她们这样穷追不舍若真将对方逼到绝路,与她们同归于尽怎么办?
柴王姬身边的家臣军头们虽不像普通军奴那么愚昧,但对衍氏巫官的预言也是存着一分敬畏之心。毕竟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诡异了。她们最开始还以为是邯军留下的探子捣乱,但随后掘地三尺也没将这些耗子挖出来。她们就像凭空消失在山林里,只时不时在行军路上出现几个枯叶掩盖看不出痕迹的隐崖石缝,或者半夜莫名其妙袭来的狼群。到后来她们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人为还是偶然了,疲惫和焦躁慢慢浸染了这支队伍,诅咒之说甚嚣尘上。
阳七缀在这支队伍之后,浑身都是污泥和擦伤,胳膊缠着破布和草绳,上面带着黑色干涸的血块,几乎成了个野人。这些天她为逃避柴军的搜寻像只惶惶不可终日的狗,没睡过一天好觉,没吃过一顿饱饭,好几次都差点被逮住。最惊险时甚至要靠割伤自己散发出的血腥味引来狼群,胳膊也是在那时被狼咬掉好大一块肉,差点整条被扯下来。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也是柴军在这里驻扎的第三天。她们似乎终于在考虑放弃了。阳七精疲力竭地试图站起身,晃了晃又再次跌倒,发出的动静差点引来巡逻的奴兵。
阳七瘫在地上,试了好几次也没再站起来。她已是强弩之末了,这样糟糕的身体不知还有没有命走出山林,有没有命回到荻城,有没有命再见到她的家人们。
十三,朱勾,还有她新买的三个男奴女奴。如果她死了,死在这片荒郊野岭,尸体被野兽吞噬,邯王会不会以为她逃走,为难她的家人?算算十三也快满十一岁了,不知十一岁的女孩能不能撑起家门。
家门……
她也想建起一个家门啊……
阳七趴在地上,脸陷进松软的腐叶里,像是一张连接死亡的温床。她的思绪几乎陷入沉眠,隐隐地,仿佛听见万马奔腾,众军来袭的轰鸣声。
——或许这就是死前的幻觉吧。
阳七微微蜷起手指,目光涣散,耳边轰鸣声越来越响,似乎连大地都开始震颤。她在这雷鸣般的声音中呆滞了一会儿,直到山下传来第一声喊杀。
“大王有令,一个不留!”
熟悉又嘶哑的声音令阳七一颤,思维逐渐回笼,发黑的视野也逐渐清晰起来。她茫然地倒在乱草里,看着身前用于隐藏身形的岩石。终于艰难地伸出手,几乎用尽剩下所有力气般,扶着岩石,慢慢支起身。
她看着山下,目光所及处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睁大了眼。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在杀人,到处都飞舞着残肢。玄甲大军就像黑色的潮水,无情地卷向山下小小的可怜的营地。那些几乎将邯王追得穷途陌路的柴军如今就像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儿,只能在黑甲剑下哭泣求饶,然后再被一斩两半。
阳七扶着岩石,整个身体都在哆嗦,不知这是不是自己濒死看见的幻觉。直到视野里闯进一个惊慌失措的柴兵,连滚带爬慌不择路地扒到岩石上。一抬眼与阳七四目相对,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发出叫喊,大张的嘴里就突然捅出一把剑。
剑尖几乎一直刺到阳七鼻尖。阳七看着剑尖顿了一会,然后慢慢抽回,带出一捧淅淅沥沥的血瀑。
“呦,看我发现了谁?你还没死呐!”
阳七缓缓抬起头。
面前逆光站着个女人,满身是血,只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她微微侧过脸,阳光直射在那半边脸上,耀目得让阳七眯起眼。
是草千。
草千抓着阳七后面的衣领将她从岩石后面拽出来,像拖条死狗一样往山下拖。
山下已经基本结束了战况,几个军奴正在给柴军补刀。噗嗤噗嗤的,偶尔夹杂着未死透士兵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