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七在军奴中算不得武艺最精,潜入军营并没有她的份。她只能和安土等大多数军奴等在营外,随时准备接应邯王。
令隋王五十九年,邯疆王二年,柴术王元年九月,柴军后营忽遭大火,粮仓被烧,整个天边都被映红了。阳七跟着草千,见粮仓起火便与埋伏在外的三千军奴杀将过去,一时之间喊杀震天。这三千军奴个个都是军中好手,平日里紧随王驾,阳七每人都能叫出名字,可如今却如石入大海,瞬间就被火光冲天的大营吞没。
“不要恋战!寻找王上!”
阳七听见安土声嘶声大吼。平日里行事温吞沉默寡言的女子,此时仿若修罗附体,持两只青铜重锤左右开拔,每一锤都能砸扁敌人半个脑袋。
战友一个个倒下,转眼人数只剩当初一半。阳七在浓烟与烈火中极目四眺,忽而看见远处一人肩扛重物,却仍大杀四方。
“看!”阳七嗓子几乎破了音,她声嘶力竭地喊道:“那是王!”
源源不断的柴兵向那个方向涌去。待阳七与众军奴好不容易冲杀过去时她才恍然明白,为何她在烟火众人中一眼看见了她的王。
她此时,真心实意想要跪在她的脚下,亲吻她脚下的泥土,朝拜她的王。
她的王立于一座尸山之上。
她身上扛着生死不知的芳姬,身边伏着重伤的皋淮。其余跟随她潜入营帐的勇士恐怕已然送命。她挥舞长剑,浑身浴血,却如同即将在火中涅槃。
世间无人可杀邯王,无人可取邯疆之命。
她去拼命,可天下不敢收她的命!
她自己一人就是血海尸山。
“王!”
阳七吼道,她冲上前,一剑砍翻一名攻上来的柴兵,俯身扛起重伤不起的皋淮。
“王,吾等前来接应!”
邯王从敌人喷溅的血幕中回过头。她引以为傲的长发已经被血浸透了,粘稠的血浆淅淅沥沥地流淌下来,黑甲玄衣也吸足了血液,沉甸甸地贴合在她全身,却衬得她有种妖异不洁,又触目惊心的美。
邯王锐利如刀的目光落在阳七身上,稍微顿了顿,随后扛着芳姬一言不发地走下了尸山。没有皋淮这个累赘,等闲柴兵自然困不住邯王脚步。而剩下的军奴们也拼死簇拥着邯王冲出柴营。阳七跟着邯王的脚步,手中机械地挥舞重剑,心中却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境遇中开了小差。她望着前方左劈右砍如砍瓜切菜的王,心想古往今来,怕也没有几个王能如自家主上般任意妄为兴风作浪。
众人好不容易暂时甩脱追兵逃进莽莽不归山时,已经又过了三天两夜。邯王一直扛着芳姬,那名年轻的贵女身上裹着王的披风,但裸/露出的部分如被千刀万剐,几乎不成人形。
芳姬之伤重,已近濒死。
阳七甚至不懂,她凭什么硬吊着一口气。
或许是舍不下她的王。
阳七做了个抬床,和另一个军奴抬着皋淮走。皋淮中间醒过一次,气急败坏地要自己走路.阳七根本没理她。后来她就闭嘴了,想是重伤不支,再次晕死过去。
除了下达必要的命令,邯王从进山起就一直一言不发。阳七恍然记起当年初遇邯王的境况,似乎也是这般狼狈不堪,也是这般万里逃杀。
阳七想,或许自己命中注定,就是要救邯王的。她就像所有传奇话本里主角成功路上死掉的无名之辈。为对方在必要的时候提供必要的帮助,就是自己来到世上的所有价值。
她有些不甘心,又有些命中注定的颓然。经过数日逃杀众人已经疲惫不堪,除了守夜的其余早就东倒西歪睡做一团。阳七守着火堆想到天色将明,待听到邯王起身,对上她的双眼时,才真正下了决定。
“王!”阳七屈膝在邯王面前跪下,以额触地,行了一个叩首礼。“小仆阳七请命。”
邯疆眼神清明,眼中血丝遍布,似乎一夜没睡。她垂首望着叩在她脚下的年轻女子,开口道:“你要请何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