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令王已十年灭五国,绝不是个慈悲主上。如今忍着没有发全国之兵清理门户,保不准是因为念着邯王侍候过她十几年的旧情,舍不得一下子摁死了她。贵族们就算为这这么点念想也只好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人给人,自己也得带着族中青壮女儿前往各个前线要塞,等着悬在脖子上的那刀何时落下来。
此事对阳七的生活尚没有太大影响。只要邯王在王城里一天,她就还得起早贪黑地到城里报道。顶多现在皋淮等人训练军奴时把她也带上了,万一以后王出征时也带着这马仆,总不能让她拖全队的后腿。
有人肯认真教阳七武艺,阳七自然感激涕零。每日里被摔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照样喜滋滋地回家。后来还是朱勾看这样不成,便建议让阳七用剩下的那块银饼买一套护甲。钱财虽重要,但刀剑无眼,若哪天真上了战场把命丢了,可是有多少钱都没用了。
阳七就只剩这一块银饼,是心里一点底气,要花出去自然肉痛。但朱勾说的也有道理,若是她两眼一闭蹬腿死了,这家里残的残小的小就算有钱也未必有命去花。于是从章母商队处赎出剩下的一块银饼,捧着回去和皋淮说了。皋淮虽烦她,却也不是个会贪属下几个小钱的人。正好她家里还有一堆闲置不用等着接灰的皮甲,便问阳七想不想要。阳七自然无有不从,给皋淮准备的,便是闲置接灰的也比外面能找到的那些粗制滥造的强。至于身材长短,找人改改便是了。
入住王城几个月,皋淮总算也回过味来,之前给阳七每月十个铜珠的月钱实在是让人一家老小睡大街。她向来不是个爱欠人情的性子。虽然让她向阳七道歉那是做梦,但不妨碍她用个库里接灰的闲置皮甲弥补上之前的小小过失,量这贱民出身,滑不留手的丫头片子也说不出个不字。
由此两方欢喜,阳七得了皋淮一套墨色皮甲,那皮甲看上去十分轻薄,但阳七试着用青铜剑砍了几下,皮甲上不过留下几道白痕,喜得阳七抱着皮甲亲了好几口。心知如此宝甲别说一块银饼,便是十块银饼也是买不来的。皋将军可真是位嘴坏心直的大好人!
虽得了宝甲但总要改得合身才能穿上。皋淮身长九尺有余,是个顶天立地的伟女儿,阳七身高至今未至七尺,那皮甲往身上一套简直要拖了地。
家里三个女人不会针线,阳七想着与楼下阿茂总算有几分交情,这份活计不如托付给他,也算是个进项。谁知抱着皮甲兴冲冲地下楼敲门,连敲了半刻钟也不见开,把阳七气得,恨不能踹那门一脚。
如此几日阳七都日日去敲,有时明明在楼上见着小郎开门进了屋,结果等她下楼,那屋里就像住了鬼似的半点动静也没有。许是阳七敲门敲得多了,一日她刚叫门不得气冲冲地正准备回家,东院里的便拉开了门。
“这位大人,您可是寻阿茂有什么事?”
阳七一怔,就着微弱的月光辨了辨,才认出同她搭话的是东院带着孩子的独居男人。
“哦,我有件皮甲想让他帮我改改。”阳七回头瞅了眼黑黢黢紧闭的门户,“不过人家好像不乐意。”
“若您不嫌弃,可否让奴帮您看看?”男人微微侧身,让出点着一盏油灯的斗室,又羞赧地低下头。“奴粗通针线。”
不知怎的阳七也被弄得有些不自在。她看看映出一片温暖的昏黄灯光的屋子,又看看身后冰冷的门板,提步走向东院。
男人似乎没料到阳七真的过来了,连忙让出门口,半跪在门侧。等到阳七进屋才低眉顺眼地跟进来,跪下拉上了房门。
阳七也是第一次进这男人的屋,屋子差不多是阳七家的一半大小,打理得倒还整洁。一床厚被褥叠起放在地中很显眼的位置,大概是这家里最值钱的物什。一个一两岁的小儿团在角落,身上压着看上去是大人旧衣和各种边角料拼接的小被,她旁边还有一堆做到一半的衣物。
看来这男人说他会针线倒不假。
阳七眼睛逡巡一周,最后回到男人身上。只见他依旧跪坐在门口,抬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阳七表情。
阳七露出个笑。
“搬到院里这么久还没和郎君通过姓名。我名阳七,不知郎君怎么称呼。”
男人脸上又一红,低下头小声道:“大人叫奴阿落便是。”
“阿落兄,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是给贵人牵马的。”阳七于是也盘腿坐下,把皮甲推到阿落面前。“我新得的一件皮甲,但有些太大了,不合身。不知阿落兄能不能帮我改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