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女一身风尘仆仆,活像乞丐堆里滚过的。嘴里还叼着根不知从哪揪的狗尾巴草。
她笑嘻嘻朝着后面一揪,揪着个和她一般脏的小乞丐,往阳七方向一推。
“喏,妹妹给你带来了。快还你吧!”
阳七一惊,接着一喜,然后嘴丫子上的笑就再也拢不住了。
“哎呀,小十三!可把姐给想死了!”
说着一把将半大的孩子抱起来,在她泥脸上啃了好几口。
十三本来见着阳七眼睛还有点发红,结果被她狗似的啃了一顿就只剩下气了。两只小手狠狠推着阳七的脸,只把她脸推挤得连亲爹都不认识。
“好好好不亲你了,我家十三就是面皮薄,跟个男娃似的。”
话没说完又被十三踢了一脚。
阳七被踢得不疼不痒,还哈哈笑了两声,揉揉十三鸡窝似的头。没等十三再还手,阳七就转头和兹女说起了旁事。
“这次来荻城就在家里住下吧。现在家里房子小了些,但大家挤挤也暖和,在城里总是个落脚的地方。”
兹女怔了怔,把嘴里的草杆吐了。她叉着腰,像是深吸了一口气。
“您愿收留我这落魄之人,兹女本该感激不尽。但再下曾对故友做诛心之事,为一己私欲强留她在世上,忍受百般折辱。如今也没脸再出现在她面前,更勿论说住到一处。在绥城时在下曾说奉您为主,此言即出,自当以命相报。在下会在邯国都内自寻住处,如若有什么您用得着的地方,兹女但凭驱策。”
阳七有些搞不明白,她们这些士贵出身的女儿整日里都在闹个什么别扭。虽然兹女当年的确骗了朱勾,但说到底也救了对方不是?有什么不敢出现在她面前的,到底在矫情个什么!
“话说回来,我料想着,朱勾也未必不知是你让我把她赎回来,是你安排的这一切。若她知道,你如今躲着也没什么意义。”
“她知道?”兹女烟灰色的瞳子一缩,又慢慢放大,随即苦笑。“或许。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这么久了,也该猜到了。”
立了一会,兹女又恢复了一贯的不羁模样。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我做这一切终究只是为着自己高兴,她知不知道的也无甚相干。此时见面,不过徒添尴尬罢了。”
阳七见着人铁了心的不听劝,只得作罢。又问:“那你之后有何打算?在哪里落脚?”
“这您不必担心,左不过是混日子,哪里都一样的。”
阳七心道,别又混到勾栏里去了。你那友人若知,看不打折你的腿。
“既然如此,那我还要托兹女办件事。”
兹女闻言一肃,怠懒不羁的神色从面上褪去。她双手交叠作揖道:“请主上吩咐。”
这一揖一声主上让阳七面皮发红,心里却沉甸甸的。她定定神,道:“你知我在绥城时曾有一少年男子相伴,他跟我许久,虽不是明媒正娶的夫郎,但也与家人无异。我将他带离家乡,却没能把他好好带回来。兹女,你帮我去找找他。”
兹女抬起头,刚要答应,却见那向来稳得住,算的准的黑皮少女微微垂下眼睑。兹女这见惯了刀山血海生死离别的铁石心肠,竟在这一瞬须臾,感到疼痛。
“兹女……你帮我,找找他的尸骨。帮我为他,立一座墓。”
阳七领着十三回家了。
她没问十三在西苑里经历了什么,总不是什么好事,没得一遍遍扯开了说嘴。十三的小手瘦得鸡爪子似的,阳七握在手里一阵心痛。心想我这十来年一口一口含辛茹苦地好不容易喂出的一点膘,竟没两个月就给抖落完了,真是岂有此理!总有一天,她定要让那西苑的老淫货不得好死。
一路无话,阳七背着大包小包,手里还牵着孩子,一进场院自然引来一片注目。阳七咧嘴笑了笑,把十三往前一带。
“这是我妹子,以后就跟我住了。她胆子小,各位姑姑婶婶叔叔伯伯以后可别欺负她。”
“泥猴似的,果然亲姐妹!”有那闲妇笑道:“是你皮子黑还是她皮子黑?”
“别瞎说,我妹子可白着呢,和我阿父一个样!”阳七笑着朝闲妇啐去:“我这是晒的,哪像你,你阿父夜了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
院里众人一阵哄笑,却也没动气。住了这些时日,她们多少摸清了阳七是在王城供职,有些个来头,等闲也不会去招惹阳七。至于她养在屋里的那个闲人,谁知道是亲戚还是床上使唤的?有些个娘们就好这一口。
料理完看热闹的邻居,阳七带着十三上了楼。楼里朱勾一早听见动静,见十三来了,便将腿摆出个跽跪的姿势,俯首向十三作揖。
“见过十三姬。”
阳七唬了一跳,连忙跑过去将她扶起,又把两条残腿从臀下拽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小孩子家的哪用行这么大礼。再说你以后是要教她读书的,合该她拜你才是。”又看朱勾因为压迫残腿满脸冷汗,赶紧拿袖子擦了擦。“这腿才刚养好些,我看你是不想要了。”
十三站在门口,冷眼看着阳七对朱勾嘘寒问暖,嘴角慢慢挑出一个笑。
“阿姐说的对。该我拜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