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疆点头,并未下马,只做了个手势让她起身。即使这般姒辛也很满足了,她利落起身,上了仆从牵来的马匹。那是一匹毛色金红的宝驹,如同一抹艳丽的流火,在场所有女人都不禁看直了眼。姒辛却恍若不觉,殷勤地打马跟在邯疆身边。
“主上,您此次西行,成功射杀六王姬渚,余下的十一王姬不过是媵侍所出。身份低贱,便不足为虑了。”
邯疆看了她一眼,没做声,姒辛丝毫未觉得受到冷落,只笑着道:“臣等这些日子也依主上之命,进攻太女……哦现今该称做前太女的封地。足足攻了大半个月,可算把前太女余孽都逮住了。”
阳七注意到邯疆的嘴角又抿了抿,据她这些日观察,多半是邯疆有甚不满意,或不顺心时才有的表情。
邯疆驾马走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女嗣都处理了吗?”
“都处理了,成年的都在府前砍了头,未长成的也都拿白绫勒死了,保准干干净净!”姒辛又笑着表功道:“连宗子家眷也都处理了,前太女半点血脉也不会留下来。”
阳七发现三王姬又转头看了姒辛一眼。
到了原王宫,这里已经被改造成邯疆的行宫,而据说姒辛会跟着邯疆去往荻城,在那里重新兴建府邸。阳七侍奉着邯疆下马,按理说这里就没她什么事了。跟着军奴们退下去时远远看见一个艳丽的贵族少女从宫里跑出来,扑到邯疆身下。
阳七看了一眼就没再看,直到转过宫墙角才小声向身旁的军奴问道:“不知那位迎出来的年少贵女是谁?”
那军奴名叫安土,在稷坂山赶夜路时曾险些失足掉下山崖,是阳七拉了她一把。故而她对阳七的态度十分和善。
“那是王姬的御行僮使,是地官陈氏夫人的孙女。”
安土说一句就闭了嘴,阳七不知地官是个什么官,那个陈夫人又是谁。
今晚在艾城住下应该能见到朱勾,阳七打算一起问问。
阳七不是领兵的士族贵族,也不是三王姬的军奴,艾城管事的就把她和其他力妇奴仆统统塞到宫城外围的排房。排房狭窄逼仄,但好歹是每人一间屋,有屋顶的。阳七从车队里接出朱勾,背着她到房里安置了。
对外阳七称朱勾是她在绥城任职时买的奴。朱勾原本在兴国的身份是不能用的,她又没有户籍,只有当做阳七的家奴才能有个身份。他人对阳七到哪儿都背着个残废奴隶的原因多有猜测,因朱勾皮肤白皙长得也不错,这猜想就往一些不能为人道的方向拐去。
阳七制止了两次,朱勾就劝她不要管了。这种猜想反而更合情理,对朱勾自己也是种保护。
自从朱勾愿奉阳七为主,真正开口说话,阳七就愈发觉得自己认识的朱勾和兹女口中的故友,怕不是两个人。兹女口中朱勾是个性情耿介,宁折不弯的皎皎贵女。或许曾师从大贤,少年得志,这位贵女甚至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天真理想,和恃才自傲的锋锐。可阳七所认识的朱勾,她寡言,阴晦,从不介意他人眼光和身上污名。她也不吝于从最坏的角度揣测人心。
“主上是想知为何禹军明明人数数倍于邯军,却没有冲上来杀了三王姬?”
阳七做贼似的捧着个麦饼环顾一周,轻轻点点头。
朱勾看着阳七的做派有些无言,她放下麦饼道:“禹国乃大国,国内矿脉丰富,兵力雄厚,是中州最早受封的诸侯国之一。国人笃信巫神,王族曾数度与巫衍氏通婚,王室血统地位极其稳固,建国以来从未发生过谋逆或民乱。然禹国背靠大漠,东临卫国,东北一带已是群狼环伺,自然不希望再与当世最为强大的诸侯国令国交恶。”
阳七点点头,抱着麦饼啃了一口。
瞅了眼对方塞得地鼠似的蠕动的腮帮,朱勾垂下目光接着道:“三王姬十年破五国,诸国侧目。禹国与邯国接壤,只怕对风头正劲的三王姬多有防备,并不愿她毫无后顾之忧地继承王位,故而欲庇护前来投奔的六王姬和十一王姬。这一点对三王姬是个麻烦,对令国却无关痛痒,因此禹国才敢着手为之。”
“禹国不敢杀三王姬,是怕令国借机发难吧?毕竟令国还要靠三王姬打仗。”
“主上说得很对。”朱勾低声道:“对于令王来说,她既要用三王姬,但也不希望她太过强大。禹国若能从邯疆手下抢走六王姬,令王只怕是乐见其成。但倘若禹军就此杀了她,就是打了令王的脸。毕竟三王姬做过令王的御行僮使,备受宠爱。”朱勾顿了顿,露出些微笑意。“三王姬说到底就是令王脚边的狗,有句话不是说,打狗还要看主人。”
阳七突然觉得三王姬有些惨。不仅父不疼母不爱,姐妹反目兄弟相残,就连侍奉的主上对她只怕也没几分真心。一边让一国王姬委于身下备受流言,一边让她冲锋陷阵流血流泪,背地里又给她捅刀子。
……这到底是什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