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王族倒也有趣,被从王位上赶下来,还能好吃好喝地在巫殿住了百余年,连最厉害的大王都要求着他们,可真是好运气。”
阳七嬉皮笑脸地接口道,心里寻摸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要去育空山转一转,看看所谓的巫神后裔又有什么神通。
子澶见少女眼珠滴溜溜地乱转,心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她似乎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敬畏之心,似乎什么都敢想,什么事情都敢做。
偶尔,虽然只是很偶尔的时候,对于这般无知无畏的少女,子澶反而会生出敬畏来。
子澶又给阳七讲了些各国风俗,士贵礼仪。在公子中,他算得上是博闻强记的。阳七听了一脑袋浆糊,她对打打杀杀争权夺利的故事比较感兴趣,对诗书礼仪就很不在行。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将亮,阳七留下一包肉干,背着十三飞也似的逃走了。
因为时常能拿多余的野味换些黍米谷物,阳七这些年和村里的田监也都混个脸熟。昨日里打过招呼,今日阳七便早早登门,一家一家换了。等到回程时,背篓里就多了满满两大袋子黍。这是除了肉食外,阳七和十三的主要口粮。黍便于贮存,制成饼子也是不错的干粮。多亏这次猎到的熊,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过得很宽裕了。
背着黍和剩下的熊肉,阳七回山时检查了一下沿途的陷阱,又在某些山路上留下记号。身为一个有理想的山人,阳七和走南闯北的挑货娘也多有交易,除了出售山货毛皮筹集旅资以外,同时能听到不少大山以外的消息。
稷坂村虽然地处偏僻,但也有个本地出身的挑货娘会偶尔回来兜售货品。挑货娘和山人一样,长年漂泊在外,生死无着,搞不好就要打一辈子光棍。或许因为同病相怜,挑货娘对阳七还是很关照的。
如此一路耽搁下来,等到山洞附近时天色已经擦黑了。阳七记起日前布下捉取不速之客的陷阱,决定绕路过去看看。
早春的山上积着雪,坑坑洼洼的,阳七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心浮气躁,心道若让她捉住是哪个吃饱了撑的到她地头上乱晃,她非皮鞭沾凉水,抽她个哭爹喊娘。
初春天黑得快,才转了小一半路日头就彻底没了影子。阳七紧了紧身上皮袄,心道我就去最后一个,去最后一个,然后就回家。打猎还得守个三五天,没道理今日猎物就正当好落网。
心里嘀咕着,脚下不情不愿地加快了步伐。心里已经盘算起来等会儿回山洞是要做个黍米蘑菇粥,还是野菜炖肉。
正美滋滋出着神,阳七脚下没看路,险些绊了一跤。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之前布下的陷阱已经到了,而挂了套索的大树上,此时正倒吊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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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七最初以为自己瞧错了,后来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果真是个人,似乎年纪不大,也不知在那里吊了多久,别是冻死了。
将火把插在雪坑里,阳七割断绑在另一边树干上的绳子,那人噗通一声掉下来,半天没个动静。
难道真个冻死了?
阳七走上前,用脚踢了踢,又踢了踢,突然对方呛咳一声,竟缓了过来。他仰起头,似乎挣扎着想从地上坐起身,阳七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若有不对,她不介意给他留下个三刀六洞。
闯入山林的不速之客大冬天里衣不蔽体,露在外面的皮肉冻得青紫,头发乱糟糟纠结着,连奴棚里的奴隶都比他体面。阳七觉着隐约有些眼熟,等到他真正转过头,从鸡窝似的长发下露出脸,阳七才证实自己的猜测。
稷坂村是个小村子,村里只有三十来户人家,满打满算不到二百人。村民们一辈子生活在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有个风吹草动,都是门儿清。
虽然离开村里三年,但这般行状的从小到大阳七也只见过一个。他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他阿弃。阳七认得他,是因为她知道,从小阿父就喜欢他。
阳七家的草房建在村东头,隔上两户,就是阿弃的母亲家。阿弃原也是有家的,只是那家男人命不好,生他的时候难产,血流了一屋子,到底没挺过来。之后不久女人就又娶了个旁的男人,不到一年生了对双生女儿。村人都说阿弃父亲没死前两人就看对了眼,那次难产还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家里勉强养了三四年,赶上灾荒,续弦顺利地把阿弃扔了。到底活女儿比活儿子重要,那家女人对新娶的男人喜欢得紧,便只当没生过他。
其实阳七一直觉得,阿弃能在贫穷的稷坂村里活下来,是个奇迹。
阿父说因为阿弃父亲生前待人好,村里人都喜欢他,东家一口西家一口地,就养大了。
折腾了半天终于从地上坐起身,少年仰着脑袋,透过打结成缕的头发看阳七。说实话他脏得已经看不出是个什么样貌,瘦骨嶙峋的脊柱和肩胛骨透过背上的破布支出来,活像具穿着衣服的骷髅。可就像父亲说的,他眼睛生得干净,孩子似的。阳七觉得,连小十三的眼睛都没他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