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眼睛冷漠而疏离,垂下的长睫遮住眼中晦暗。
但也只是略略从她脸上飘过,毫无波澜。
温凝下意识伸手去摸脸,在嘴角摸着一小块糕点碎屑,霎时间,白皙如玉的脸上涌上一股羞臊的红晕。
一曲舞毕,君臣尽欢,推杯换盏之间掩下数人暗自的眉目传情。
席间有贵女自荐,生得玲珑身段,粉唇玉面,着一身长袖舞裙在殿内人的注视下款款而行。
待至中央,随着琴声偏偏而舞。
琴声先是平缓,接着便乍然突起,逐渐激越,那贵女的水袖在席间翻飞,不时有意无意落在魏云峰面前。
琴声落幕,贵女含羞接下称赞,水盈盈勾人的目光频频看向魏云峰。
魏云峰大马金刀坐于席上,只喝着杯中酒,含笑望着大殿中央。
“这一舞十面埋伏倒真有几分意味了,不知能不能入得魏将军的眼。”
魏云峰大胜而归,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加之并无妻妾,自然成为京中贵女眼中的香饽饽。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温窈一口咽下果酒,因为喝的急了些,芙蓉面上窜起浅浅红晕。
她突地一下站起来,眼神毫不客气直视着方才献艺的贵女,嗓音清亮:
“这水袖舞太过柔和,若要配这《十面埋伏》,我倒是觉着应当舞剑。“
这句话毫不留情,方才跳舞的贵女还未下场,初秋还穿着单薄的纱衣,听到这话,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那贵女当场下不来台,脸色有些难堪,稳了稳心神,才向不远处那名身穿海棠色裙装的女子看去,面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反问道:
“小女微末伎俩难入温二小姐的眼,不如温二小姐可否让小女见识一下这配得上这曲子的剑舞。”
明知家世难以相当,可少年气盛,终究没能忍住。
那边温窈勾唇一笑,眼角眉梢俱是自信,红唇微张,道:“你且看着。”
她说这话时,不单单是看向场中各怀心思的贵女,更多是看向魏云峰,眸中燃起战火,满是势在必得。
魏云峰单手掩住唇边笑意,这么久没见,她还是如此嚣张。
温窈换上一身劲装,手中软剑随着动作不断翻飞,时急时缓,动作利落之余又不失女子的柔媚。
席间有人中途叫好,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鼓掌喝彩。
一舞毕,温窈微喘着气反手收了个漂亮的剑花,再看向魏云峰时,眼中挑衅不言而喻。
座上皇帝也龙心大悦,开口称赞道:“不愧是京中的女巾帼,这一曲剑舞甚妙!”
得了皇帝的夸奖,温窈不卑不亢接下,心满意足回到座上。
温凝静坐席上,见对面席上有好些个贵女频频侧目,眼中惊艳之色不减,且不时私语。
她心有疑惑,顺着贵女视线看过去。
最终落在了齐渊身上。
世家公子皆着华服,配饰香囊一样不缺,唯有他一声墨色长袍,款式素净,只有袖口与领口处有金丝绣线描边。
他沉默端坐其中,肤色冷白,薄唇紧绷,长睫垂下遮住眼中戾色。
修长玉指握着手中茶盏。
指尖充血。
席上大臣皆面露喜色,大谈齐国如何战败、如何落荒而逃,又是如何舔着脸议和,又是如何看不起梁国才送了个不受宠的质子来。
甚至借着酒意,大谈起从他人嘴里听来的秘闻。
齐国七皇子,齐渊,生而卑贱,生母为罪奴,即便出身皇家,也无法掩盖身上流淌着最下作肮脏的血这个事实。
大殿之内,齐渊高坐其上,众矢之的,无端生出一股凄冷。
温凝默不作声打量着他,他远离故土,独自来到敌国遭人百般羞辱,莫名生出些许怜悯。
大抵是温凝不加掩饰,又或者是他太过谨慎敏感,那双眸子毫无预兆与温凝再次对了个正着。
这次不同于上次的淡漠,虽然未曾表露,可温凝却清清楚楚看到他眼底来不及收起的自卑与杀戮。
她几乎有些承受不住这样浓烈的注视,眼底的情绪像是被狠狠压制,却又即将叫嚣着冲破牢笼。
于是,有些慌乱地垂了眼,错开了那道凛冽的视线。
齐渊压下心中横冲直撞的情绪,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自嘲的弧度。
这些话他听了二十余年,可每一次都会毫不留情地在他伤口处刻下痕迹。
他灌下一口酒,目光流转到方才的女子身上。
很漂亮,只是和其他高门女子并无什么不同,在听到他卑贱的出身以后,就连眼神都带着慌张的避之不及。
温凝再次抬头悄悄看他时,他的眼中杀伐戾色尽褪,淡漠与疏离将不堪与脆弱尽数藏在身后。
有些奇怪的是,她心口莫名涌上从来没有的感觉。
她抚上心口,这里有点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