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书摩挲戒尺,话中打着太极,沈意不好接着触霉头,转眼就想到了关于小姑娘的事情。
“鹤行既然对玉芙姑娘无意,莫不是有了相好?如今你年龄不小,二十有四,陆凉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有空是该在这上头用用心了。”沈意笑得欢,霎有看热闹的心思,接着道:“你都不知,这几年你没在应天,多少人传你有龙阳之好,要不是我与你交好多年,差点就信了,是该考虑考虑此事了,免得让人再嚼舌根。”
温时书似笑非笑看着他,挑眉道:“嗯,是该有心思了。不过我这人重情,恐怕娶妻生子后也无暇再顾及朝中之事了,该我做的早做完了,到时还得仰仗岁亭侯了,圣上寻不得我,侯爷这疆域图也不好画了。”
沈意被这话呛了口,压下心中惊讶,咳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好友有多久不会接他的打趣儿了?此次倒是例外……但天下的权臣都不是好惹的,光凭这句话就能噎死他。怪不得前头怎么说都无动于衷,原来全在这儿等着呢。
温时书神色遗憾,悠悠地叹了口气,模样好似真这样打算过,直把沈意气了个倒仰。
“以后谁爱做说客谁做,这事儿我不干了!他牧衡倒跑得快,留我一个简直对牛弹琴!”沈意面带忿色,冷哼几声,却不再提及,拉着他就要在棋盘一决高下,好似这样才能平息怒火。
温时书早就习以为常,温和的笑,也不拒绝。
这厢玉芙回了屋子,倒是清醒了许多。
支起灯罩,书桌上一片澄明,怕屋中闷热使人欲睡,她还特地开了窗,打算将今日落下的补上。毕竟她也知晓,能让先生亲自教习,无异于走了高运,那些学问分得她零星半点儿,就不是寻常女子可比的了,自己幼时的期望,简直触手可及。
不过凡事都讲修行在个人,特别读书这件事,自己若不用功,再厉害的先生都无济于事,她不愿荒废一丝一毫,今日打了瞌睡,就是大过了。
翻开字帖,先生的字是楷书,严谨端庄,挑不出任何不好。她是识字的,依稀看懂这是写梅的一篇诗文。忽地让她想到,先生今日好像说了她画技极好的事,此事她从未有心透露,不知先生从何得知?
若先生观过她的画,恐怕要追溯到先生从苏州府讲学而归的那日。当时她听见声音下意识的就躲,并不知谁经过那处,桌上搁置的十二花神没来得及收起,想必就是那回了。
可在先生书房见过的那副梅花图,说到底有些巧了……直至今日她的十二花神都未曾绘完,终究是被乱了心思。
念头一出,愈演愈烈,玉芙的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渐渐念起了那日发生过的事,还有那场白雪山茶的梦。
先生那日真是想了她的?
小桃惦念着她的身子,从灶房提了食盒过来,就瞧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
“姑娘先吃点东西吧,也别学太晚了,你身子刚好,累不得呀。”随后试探问道:“姑娘在想些什么呢?”
玉芙接过汤匙,翻动着胖乎乎的小圆子,认真地问道:“小桃可听过一种说法,旁人在想着自个儿的时候,就会梦见对方,可我有些不懂,什么样的想都能梦见?”
小桃思索许久,皱了眉,“奴婢倒是经常听见另一种说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应当是做梦的人想了,才会梦见,这和梦见的人有什么关系呢?姑娘是在哪儿听说的呀?”
“以前同家人上香时听的,记不大真切了。”玉芙有些失落,转念想想,小桃说的好似没什么不对,分明是自个儿想了,与先生何干?倒是庸人自扰了。
提及此事,小桃恍然道:“我说忘了点什么!姑娘前头在主子那头练字,岁亭侯夫人就说过几日要带你去云霭寺,说那处的住持是大能,寻常人瞧不见呢!让咱们跟着讨个趣儿!我想无论哪种说法,过几日见了住持,定有答复!”
她险些就忘了正事,不由得暗中吐舌,感叹自己办事不力。好在姑娘不是计较的主子,搁以前伺候旁人难免要扣银子的。
玉芙没在乎这些细节,翻来覆去地想小桃说的话。不知为何,有些期待自己当初听的有那么几分是真的,另一种说法太符合她的情况……遇到那样好的人总是心心念念,所以梦的就多了,可这幅梅花图,还是让她摸不准了。
小桃哪知道她心里的官司,觉得姑娘肯定期待,笑着说:“云霭山真是人杰地灵,仿佛住在此处的都是高人隐士。前有竹林四友,还有这云霭寺的高僧,真是了不得!恐怕寺中的一切都会极为灵验呢!姑娘到时求个平安符,保佑以后日子顺顺当当的才好哩!”
顺顺当当吗?
玉芙唇齿间斟酌着这几个字,光晕照拂着她纤长的睫毛,眉目中说不出的低落。
这些年仔细想来,她终究是过得太顺当了,所以才会遭受这般变故吧。若是佛祖灵验,她只盼着家人能安安稳稳的回到应天府,她能报答先生的恩情。
*
众人出行的这天,正逢细雪初霁,梅花处绽,云霭山虽终年被雾霭缠绕,岁寒三友却在这无边的白中,增添了许多景色。
几人隐居之地极为隐蔽,平常人极难寻到,因此地形也错综复杂,需走上一段路,才能搭乘马车前往云霭寺。
玉芙被小桃搀扶着,绣鞋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藏在狐裘下的小脸被冻得通红,却依旧挡不住她对这一切的向往,杏眼四处观望着沿途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