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说得来劲,哪成想他突然来这样一句话,下意识说道:“那怎么行,还是让她另寻他人吧。”
待话音落下,温时书的手抵在鼻尖,轻轻地笑了,这声笑虽然温柔肆意,可在此刻让人听来,多了抹嘲讽之意。
他观面相,已悉知这位李夫人是何种脾性之人,这些话都是在他有意引导下说出的,得出这番回答,并不让他意外,甚至与他设想中一字不差。
温时书不愿再与她攀谈,而是望向了身侧的玉芙。
小姑娘低头瞧不真切神情,可落在地上的泪珠一滴接一滴,她在强忍着情绪。他们讨论的话语,明明涉及到她以后的去处,却还是不见她出声阻止,只会弱弱地唤他。
娇弱又让人心疼。
可当玉芙察觉到他的视线时,温时书又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旁处。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留李夫人了,外头将有雨雪之兆,此处距离桃花县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再耽搁下去,恐怕要误了时辰才能回去了。至于令郎的学业,还请另寻高就,我白身功名,不适合教导了。”
李夫人说出那话时就后悔了,后知后觉此人早就知道她什么心思,觉得自己面上这层伪善被他瞧了个干净,脸上青黄交接,好生热闹。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了,见到玉芙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李夫人假笑着,心中怒骂了好几句“晦气”。
她就觉得这小蹄子是狐媚子,没有男人不着她的道的,就算是什么十二国的才子,也不过如此。
起身时虽尴尬,还是带着丫鬟往门外走了去,左右再不见这丫头一眼,就连好脸色都不愿再给她,目中无人的姿态更是透着她的不快。
后头的玉芙才缓缓地反应过来,先生没有不悦,也没想将她送走,而是来给她撑腰的。
虽然那些话让她心中酸涩无比,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见李夫人走了,反倒松了口气,抬脚就想相送。
温时书听得叮当镯轻灵的声响,眉头微蹙,转身说道:“玉芙,回来!”
玉芙被忽然叫住,下意识就攥紧了裙摆,有些踌躇不前,却还是低头转了身,“先生……李夫人她走了,我该送送她。她是对我有过恩德的人。”
玉芙言辞真切,虽委屈却不显。送客已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规矩,更何况李夫人又对她有恩,她不解先生为何要叫住她。
“那不是客,也没有对你有恩,不用遵守那些陈年规矩去对待一个试图将你贬低到尘埃之中的人。玉芙,家人多年来对你的悉心栽培,不是让你做只会讨好他人的闺秀,而是为了让你成为自己。”温时书此刻,在她身上仿若瞧见了故人的影子,心中隐约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刘玉芙,是生在世家中的名门闺秀,哪怕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从没有人去刻意亏待你,怎能妄自菲薄,因一朝挫折摈弃自尊。”
玉芙仿佛从他的话中懂了些什么,可她怯懦的本性让她下意识的就想要替他人找借口。这种感觉就像拨云见雾后,见到的不是光,还是那片白茫茫的云雾。
她困惑、不安,隐约有话想要宣之于口,到最后却化为悲鸣回荡在她整个胸腔肺腑,这种感觉让她痛不欲生,却无法用任何方法宣泄,就连抽泣都做不到了。
温时书缓缓地闭上了眼,轻叹了口气,往门外走了去。
江南的冬毫无预兆的来了,阴沉许久的天,迎来的是漫天的细雪,它们纷纷扬扬的散在了城中的每一片角落,黛瓦白墙夹杂着银光细闪,就连温婉的山茶都有了几丝清冽的香。
玉芙追了出去,她惶恐会让先生失望,不顾披风未系,心中只想着他,出去的瞬间鼻子就被冻得通红。
却没成想,先生就站在那树山茶下等着她。
漫天大雪与她梦中时的场景如出一辙,温时书半挽的发间夹杂了些银光,化成水珠隐没在青丝内,使得他如玉的容颜更显绝色,水墨天光与他的气质浑然天成。
竟教她分不清虚幻。
她缓缓地靠近了他,看着他清冷疏离的脸庞泪如雨下。
刘家甚大,家中几房住在一处,且兄弟姐妹众多,这些年来她虽锦衣玉食的活着,可家中姐妹们都按照大家闺秀那套教导,从没有人厚此薄彼,甚至父亲都叫不全她们的名字,多年来最常见的便是婢女及教习规矩的女先生。
因此也养成了她怯懦的性子,在脱离那片后宅后,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有时会觉着自己活着就是错的。
温时书将戒尺别在腰间,接过了小桃递来的披风,玉指一勾,细细地替她系好。白雾缭绕间,他眉间朱砂好似更殷红了些。
“先生……别厌弃我好不好?那些,我都能学、能改,求您了。”
玉芙睫毛轻颤,泪珠顺着细雪落在了他的指尖,委屈不安的抽噎着,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衣摆,轻轻晃动着。
“求您了。”
温时书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小姑娘正仰头看着他,鼻尖冻得通红,眼睛湿漉漉的,还带有些祈求。
他于心不忍,将帕子拿出来,为她拭去了挂在脸上的金豆豆。
“先学会做第一件事,不能轻易的哭了。”
“好,我听先生的,不哭了!”玉芙仰头,连忙止住泪意,望着先生温柔的脸庞,却怎么都忍不住委屈。
温时书还未曾开口,就见她忽然地扑到自己怀中,风雪夹杂的寒意与她的温暖,与他撞了个满怀。
“先生……呜,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