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殿中,宫人抖着身子,上前捡起卫九皋掉落的银盏,又匆匆替他换上新的。
“九皋,你同裴爱卿走得近,你来告诉朕,他是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故意从朕手里抢人吗?”皇帝身姿僵硬,面色难看至极,转向卫九皋。
殿中众人蓄积已久的情绪,仿佛找到发泄口,也都望向卫九皋。
卫九皋撑着裴砚的长案,站起身,心内把人骂了千百遍。
一面却急中生智,为裴砚找退路:“皇伯伯息怒,裴大人此举并非针对陛下,而是事出有因。少詹事温旭入狱前,就曾将温姑娘献给裴大人,以求从轻发落,裴大人着了他的道,却并未徇私。”
实则,他很清楚,裴砚对温姑娘根本没心思,不,那大冰块对任何姑娘都没那心思。天知道他好端端的,为何从皇帝面前把人抱走,莫非是毒丸的副作用?
见皇帝的神色将信将疑,卫九皋咬咬牙,转而指向温家所在:“皇伯伯若不信,不如问问温大人和夫人!”
他说得义正辞严,心下却狠狠呸了自己一口。
回头一定好好质问裴砚,他究竟闹得哪一出,毫无征兆演一出英雄救美,却叫他苦哈哈收拾烂摊子。
温大人不知内情,却知卫九皋不会当众欺君,面色一沉,望向秦氏。
秦氏心思飞转,惶恐不安。若承认卫九皋的话,陛下没得到美人,盛怒之余,会不会把气撒到旭儿身上?
若不承认,便是同时得罪安王世子和裴大人,裴大人敢从陛下手中截人,动动手指头便能将温家倾覆。
她双腿打颤,站出来,朝着上首跪下:“禀陛下,犬子温旭乃是一时糊涂,求陛下念在他年纪轻,不知轻重,从轻发落!”
言罢,她额头咚咚磕在冷硬的水磨石地砖上,温大人和温曦也跟着请罪。
卫九皋听着,暗暗翻白眼,温旭同他一样及冠一载,且已成亲,秦氏好意思说他年少无知,哪儿来的脸?
“陛下,温家用美人计贿赂朝廷命官,绝不能轻饶。”云妃含笑走下御阶,嗓音慵懒绮丽,柔荑握住皇帝手臂。
她笑靥艳媚如常,说出的话却句句置人于死地:“陛下,当年臣妾仰慕陛下风姿,一时做下错事,臣妾不悔。”
微微侧身,假意沾了沾泪,她又继续:“裴大人可以怨恨臣妾,却不该公然从陛下手中抢美人,温妹妹生得同臣妾相像,臣妾同她一见如故,愿意同她一道服侍陛下。若裴大人早已相中温妹妹,为何六公主令温妹妹献舞时,不见裴大人出面维护?”
一席话,听得卫九皋嘴角抽搐,多大恨呐。
“云妃娘娘切莫妄自菲薄。”卫九皋上前一步,正色道。
“本宫何曾妄自菲薄?”云妃心知卫九皋想坏她好事,忍怒回击。
“没有吗?”卫九皋眼中露出一丝疑惑,“那娘娘为何说自己不配让温姑娘献舞庆生?”
“……”云妃哑口无言。
月高风凉,温琴心同裴砚一起骑马出宫,柔顺墨发扑贴在他襟前。裴砚手持缰绳,她坐在他身前,好似被他圈在臂弯中。
荷香远去,另一种清冽雅香萦绕鼻端,似雪中寒梅的香气,从身后传来。
温琴心身形微僵,纤指攥着马鞍前翘起的纹饰,有些无措。她唇瓣翕动,几度想开口,又咬唇忍回去。
走出宫门,一位着银蛇玄衣的玄冥卫驾马车上前。
“大人。”青锋扫一眼温琴心,目光仍有震惊,却未多言,打量一下裴砚面色,伸手道,“属下送大人回府。”
脑中小锤敲击越来越密集,力道也越来越大,裴砚面色发白,由青锋扶住小臂,钻入车帘。
温琴心略垂首,想着心事,未曾发现他的异常。
“上来。”裴砚坐定,见她立在车前不动,不由拧眉。
“大人。”温琴心抬眸望向车帘里的人,鼓起勇气施礼道,“谢大人替民女解围,可大人与民女有云泥之别,不必屈尊降贵娶民女,民女斗胆,恳请大人送民女回江南。”
他二人岂止云泥之别,裴大人一定不知,她父亲是商贾,且牵连在禁海的案子中。
或许,她可以趁机向裴大人求情,洗刷爹爹的罪名,让爹娘和姐姐不必隐匿在别庄里?
可裴大人刚帮过她,她又求裴大人送她回江南,再求他救袁家,会不会太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