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话说的磕巴冗长,在说至“被男子看去了身子”时,道岳便垂下了手中的佛珠,侧目看向了她。
他眼眸深邃,不说话时,总是如这夜空般浩渺沉静。
江小蛮早就穿回了男装玉冠,她抱膝挨在僧人身侧的一个蒲团上,被他这么一瞧,顿时便如被窥破了心事般,心口胡乱跳动,也愈发口不择言起来。
成婚之事的确急迫,她一点也不喜欢房文瑞,也晓得那人阴险狭隘,虽说身份相配,可绝非是自己的良配。
生母的不幸如前车之鉴,烙印在魂灵里。是以,嫁猪嫁狗,就像老宦许集说的,她得挑个合意的郎君,哪怕身份低微甚至没有官阶都无所谓的。
只是不知许太公晓得她挑了个僧人,还是个远道异乡的西域僧,又会是何等表情。
“我、我……”
见僧人只是看着自己,神色犹豫着思量,好像极是为难的模样,江小蛮更加无措慌乱起来。
她已经将事情说得够明朗了,再继续剖白下去的话,难道要她亲口将心意一字一句地直接当面说出来吗?
衣袍的边角在指间搓绞着,从小到大,她虽然四野无束的,也颇有些公主的小性,对着人,却素来是和善退避,甚至容易腼腆胆怯的。
今日这般,实在是动了真心,士气可嘉了。
“是贫僧的罪业。”道岳叹了口气,将一串十八颗的菩提念珠放在了她手上,以示安抚,“那夜施救,贫僧可以对释尊起誓,绝无逾矩。公主千金之躯,将来必有良配,不必介怀。”
他的话明显带了安抚与耐心,也是这么多天来,难得正视着她说话。单单是听他这般亲和沉声的劝慰,少女便红了脸,避开视线,只是捏着念珠。
“何来什么良配……”她声音渐低,不停地转动起那串念珠,“法师,你出家之前,是做什么的,可有俗名?”
“出了玉门关,只是一小国行商。”道岳也移开了眼,不自觉地摩挲了下项间的天珠,“爷娘家小皆遭了匪祸,至于俗名嘛,也早早抛却了。”
“啊!”闻言少女倏而抬头,目光忧戚自责地看向他,“竟是如此……对不起……”
这些匪盗兵燹的血光之事,打小她便连听着都害怕。
“怨憎会、爱离别,世间的无常才是寻常。”僧人眸沉如水,目光悠长地看向藤蔓外的天际,“凉国位诸国之上,公主又是陛下独女,自是有享不尽的荣华,不必介怀这些。”
他的声音很冷,不同于初见时那种笃信佛法的温厚恪守,而是拒人千里的那种冷漠。因是处的久了,甚至江小蛮能肯定,他方才说话时,对自己带着敌意。
哪怕这种敌意藏得很深,包裹着层层礼教佛法,可以她的敏锐,却依然能够在瞬息间感知到。
可要究其缘由,江小蛮只能想到,也许是对自己的厌恶与排斥。
“公主又如何,我知道什么是无常的……”她嗫喏着想要继续先前的剖白。
可道岳却不打算再同她多言,他起身去整理洞中的存货:“等日头再亮些,我带你回城。”
见这场剖白就要这般草草结束,地上的少女一骨碌爬了起来,胸腹间涌上一股热气,豁出去了般,她撑着伤腿急急朝前行了两步,大声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法师,我……我……本公主心悦你!”
这一句音色颤颤地喊了出口,她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而前头的僧人背着身子,果然也是驻足停了下来。
如此静默了许久,久到江小蛮心口颤得微疼,既是羞氖也是紧张。遍菖都的贵女们,哪个婚事不是父母之言的。纵是有心悦之人,也不敢这般直言追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