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每年冬猎大都设在凤泉汤,就是因为这里植被茂密,距离王城不远,猎物既有兔子狐狸,也有黑瞎子,狼群,老虎。
安王信誓旦旦要去射杀一直黑瞎子就是由此而来。
只是围猎这等猛兽需要兵强马壮,多人配合,不然都叫送菜。
现在被迫送菜的两人不得不蜷缩在一个黑暗的逆风向洞穴中猫着。
温月明单薄的脊背紧紧贴着坑壁,怀中抱着受了伤的陆停。
“忍忍,我们久不回去,花色会找人来的。”
陆停脸色惨白,睫羽轻覆,额头布满冷汗,靠在她肩头,一声不吭。
只见他后背自腰处衣衫破碎,一道血粼粼的爪子狰狞地贯穿其中,一点点染红余下衣裳。
这里是密林深处的背风处,虫草丰茂,洞穴前有一人高的灌木,夜里又是北风,恰恰挡住了洞内的视线,只听到狼群虎啸,还有隐隐的熊咆。
“殿下就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温月明随手给他呼噜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随口问道。
黑熊虽凶猛,但现在是冬日,又是白天,按理是在巢穴中过冬才是,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攻击活人。
“安王是朝着北边去的,这只熊应该不是从北边跑到西边,凤鸣山连绵千里,半个时辰,便是飞也飞不过来。”
温月明说话时,那口暖和带着湿意的气喷在陆停赤/裸的脖颈处,在冰冷的皮肉上铺开一层薄薄的水雾,不知从哪钻来的风,又激起一阵阵战栗。
陆停紧密的睫羽微微颤动着,眉心蹙起,似在忍受痛苦,又似在压抑心绪。
温月明见他嘴角倔强地抿起,瞧着格外可怜,长叹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伸手为他盖好披风。
最开始的愤怒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散去。
“等会花色就带人来了,别睡过去。”
她说话的声音,顺着衣领直接钻进人的皮肉里,陆停突然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偏开脑袋。
偏温月明还浑然不知晓,以为是对方背后的伤口疼了,连忙又追了过去,用披风把人裹了起来。
陆停受伤,虽更多的是他自己作死,但尚有几分责任在温月明。
—— ——
这熊看着肥硕高大,可跑起来速度也不慢,每一步都震得地面晃动着,举起来的爪子寒光凌凌,一爪抓了踏雪的屁股,顿时血肉横飞,马声嘶叫。
陆停不得不抱着人下了马,让踏雪自顾自逃命去。
温月明本没有良心的打算也自己逃命,奈何陆停一直把人抱在怀里。
她也不好在前有大熊追赶,后又蜜蜂相救的情况下,暴露了自己的阴暗心思。
这只熊是一只公熊,身高九尺还有余,黑色皮毛油光发亮,可见正值壮年,每一步落下时,温月明都觉得自己要上下颠簸几下,更别说正在全力奔袭的陆停。
“放我下来。”
温月明看着两人的距离正在被逐渐拉近,眼皮子疯狂跳起来。
这是一头被激怒的黑瞎子。
陆停紧绷着脸,禁锢在其腰间的手却是下意识收紧。
“不行。”
“你背后不是有弓箭吗?你上树,我去引开它的注意。”温月明趴在他耳边大声喊着。
“箭簇不多,我放你去树上。”陆停低声说道,眸光在密林中扫过,神色凝重,“我会保护好娘娘的安全。”
倒不是温月明不识好人心,实在是再蠢也发现一丝不对劲了。
陆停到底要去哪里?
眼看那只大黑熊近在咫尺,高高举起的熊爪上甚至还勾连着带血的皮肉。
温月明忍不住手掌伸开,贴着他的后脖颈,就像提溜幼崽一样怒吼道。
“竹定,你是不是有病,放我下来。”
那尾音还在空中飘着,畜生自带的熏鼻的腥臭味便自上而下挥面而来。
陆停脚步刚一停下,温月明便瞬间下跃,就地打滚,顺势把人推开。
一只金玉镯子自击黑熊的眼睛,风声凌厉,宛若鹤鸣。
黑熊的脚步也紧跟着一顿,挥爪打开那只镯子,给了陆停喘息的时间。
“射箭。”温月明神色一冽,大声呵斥道。
谁知陆停刚刚举起弓箭,那只原本已经被温月明吸引注意力的熊突然又朝着陆停跑去。
温月明大惊,手腕上缠着的鞭子瞬间飞跃而出,在空中宛若腾飞的巨蛇。
陆停在大地震动间依旧巍然不动。
搭箭拉弓,巨弦紧绷。
含笑低垂的眉眼瞬间凌厉萧杀,苍白的唇色微微抿起,指骨在满弓的蓄力下紧绷。
渺小的身形面对着庞然大物宛若一柄出鞘的长刀。
雪刀孤鸣,雷雨腾霄。
长箭鸣啸如鸮声哀鸣,直扑黑熊头脸,与此同时,长鞭紧随而来,紧紧禁锢着黑熊的前肢。
被完全激怒的黑熊长啸一声,兽眼通红,抓着那条鞭子,直接甩的温月明腾空而起。
温月明却在空中腰肢一扭,直接弃了长鞭,就地一滚,来到陆停边上。
陆停三箭齐发,在空中高低错落,呈现三角乾坤杀劫,黑熊挥落第一支箭,随后发出一声惨叫。
三支共中了两只,其中一直正巧中了眼睛。
此刻,箭筒空空如也。
“走。”陆停再一次抱起温月明朝着密林深处奔袭,外围弥漫血迹,已经听到阵阵狼嚎。
却不料那只熊受了如此重的伤,越发癫狂,竟死追着他们不放。
“这么会这样。”温月明皱眉,“按理受了重伤,也该暂退才是。”
陆停射中的那两只箭入了熊身,地面滴落的血滴黄豆般大小,可见其受伤颇重。
陆停兔起鹘落间,终于拉开了距离,隐隐没了声响。
凤鸣山大半山体并未开发过,树木粗壮高大,剑拔冲天,根叶盘曲交结,虬结缠绕,若是寻常便是走路都颇为难受,但陆停抱着一人穿梭其中,并未犹豫。
温月明心中生出一丝疑窦。
这只熊真的是无意撞见的吗?
“你要带我去哪?”
温柔的声音在陆停耳边响起。
温月明一只手搭在他的脖颈处,感受着皮肉下跳动的脉搏,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按了下去。
乍一看好似掐着他的脖颈,可她的声音却又格外平静温和。
陆停停了下来,眉眼低垂,却并未摆脱她的束缚。
密林安静到连着虫鸣鸟叫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风吹过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躲起来。”
他把人打横抱着,一路奔跑,手臂却又纹丝不动,可见其负重能力惊人,甚至才此刻,也不过是微微乱了呼吸。
他自回长安便是温柔病弱的形象,可在今日,那虚假的形象又因为这场慌乱的逃命而被撕开一道裂缝,在安静无垠的密林中逐渐露出真正的模样。
“那为何往这边走。”
那双手修长细腻,贴在冰冷的皮肉上,就像是一张金贵华美的绸缎。
若是没有那股微微的刺痛,这个动作更像一个不可言说的调/情。
陆停垂眸笑,鸦黑长睫微微弯下,在眼下留下丛丛阴影,瞧着无害斯文。
“自然是为了保护娘娘。”他把人放下,为她笼紧披风,神色温柔。
温月明低头看着为她打着绳结的手指。
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毕竟边境苦寒,任谁呆了这么多年都要脱一层皮。
“殿下一开始当真实在闲逛?”
温月明伸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柔而缓慢地推开那双冰冷的手。
陆停并未留恋,只是颇为遗憾地看着那张披风半耷拉在她肩上。
“自然是。”
他含笑点头,神色依旧温柔。
温月明莫名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面前之人格外陌生。
“孤倒是有一个问题。”
陆停反客为主,目光落在温月明身上,一反之前的温雅柔和,那截劲瘦的腰肢在那截手指宽的腰带下弯曲,折出一寸少年特有的柔韧弧度。
“娘娘为何……”
两人面容近在咫尺,陆停那张笑脸自然也倒影在她瞳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