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陆停只是垂眸,细心地梳理着骏马上的鬃毛。
“果然还是有了孩子贴心。”
容云理了理鬓发,对着匆匆而来的温月明笑说着。
温月明因为换衣服耽误了一些时间,听了她的话也只是一边给马鞭上油,一边随口敷衍着。
“那姐姐等会可不要给殿下拖后腿。”
容云笑意微微敛下。
温月明抬眸看她,摘下马背上的灵巧弓箭,在手中打了一个转,随口说道。
“大周乃是马背上得到的天下,娘娘不说百步穿杨,但基本的骑射也该学起来。”
她声音不大,奈何眼下一群人围着,只等着吉时到了就开鼓捕猎,自然都听了过去。
安抚坐骑的陆停抬眸去看马背上的人。
红衣潋滟光彩,自腰间掐细柔顺而下,往下又蹬着一双牛皮靴子,发髻被高高挽起,并未佩戴多余的金玉珠宝。
她容貌颇为清冷疏远,可这身红衣却让她多了几分张扬肆意,怪不得场上众人的目光总是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太过耀眼的人,本就是遮挡不住的。
温月明说这话倒是真心实意,本朝开国起来对女子颇为宽容,边境地区女子为官也不在少数,至今边境还有女将,历任皇后皆是英姿潇洒之辈,唯到了周焱帝陆途一代。
皇后早薨,容云江南戏伶出身,执掌中馈多年,连带着整个后宫连带着妃子公主都娇滴滴的,风一吹就倒,瞧着就太过靡乱。
温月明连着平日里打马球,行蹴鞠的人数都凑不齐,跟着花色翠堇抱怨了好几次,今日这才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容云却只觉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讽刺了,心中懊恼。
“自然比不得妹妹舞刀弄枪来的威风。”
“母妃有我,要不得娘娘插手。”另一侧的安王连忙开口给娘撑腰。
温月明没落得一个好,便懒懒散散一笑,眉眼疏朗,牵着骏马来到皇家子嗣那边,避开容云的咄咄逼人。
“月贵妃不亏是温家出来的女郎。”卫峥和陛下站在一起,自然也听清了刚才的动静。
周焱帝目光落在右侧的温月明身上,闻言只是笑了笑,随口说道:“娇滴滴也没什么不好的。”
卫峥一愣,话风一变:“自然,人间百态,自然是各有各的好。”
陆途早些年也是文武精通,这些年沉迷酒色依旧掩不住曾经英俊的模样,穿上这身胡服颇有威严。
陆停扫过陆途平直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讥笑。
“小月儿嫌玄色衣裙不好看吗,为何不穿,坏了规矩。”周焱帝看着身侧的温月明,柔声说道。
因为围猎承前朝旧制,所以狩猎者都穿玄衣,马夫士卒为赤,其余人为青。
温月明上油的手一顿,匆匆收了东西,弯了弯眉眼,一扫眉宇间的清冷之色,多了鲜活放肆,顺势把手中的马鞭卷在手腕上。
“衣服被宫娥弄脏了,这才换了普通胡服。”她眼波一转,直接问道,“三郎打算罚我下场吗?”
陆途安抚着:“若是罚你下场,等会便敢给朕脸色看,今日可有要的东西,让侍卫去抓,不要伤了自己。”
“想要几只红狐狸,我自己抓得到。”温月明翻身上了骏马,大红色的裙摆在落满雪的霜枝上划开一道艳丽的弧线。
“小月儿这次打算给朕送什么。”陆途眼睛微微眯起,笑说着。
温月明捏着鞭子,随口敷衍道:“那我给三郎打一头熊来。”
因为姗姗来迟完全错过一处好戏的温月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刀子捅得容云母子脸色大变。
“哈哈,好,好,朕今日只要爱妃的熊。”
陆途丝毫未觉,只以为是爱妃有意讨他欢心,不由大声笑说着。
一时间场上到处都是附和拍马之人,温月明一时间被百般声音围着,手中那根鞭子再也没有上油的机会,颇为郁闷。
陆停站在角落里自然也注意到正中风波,莫名觉得,温月明和温赴不亏是父女,一个看似好说话,一个看似不说话,可这张嘴都是从来不饶人。
“三哥,今日我们比一下。”
完完全全被人抛到脑后的陆佩心有不甘,便去找陆停的茬,又见他马鞍上悬挂着那把奇重的玄铁弓箭,故意讥道,“这弓箭不错吧,也不枉费我从母妃那边拿来送给三哥。”
他对今日围猎信誓旦旦,定要压太子殿下风头。
“确实不错。”
陆停收敛莫名高兴的思绪,不冷不淡地平静说道,“不想云贵妃虽不善骑射,却有如此利器,令人佩服。”
陆佩暗恨他的讥讽,嘴角抿起,强调道:“这可是外邦进宫,圣人特意赏赐给母妃的。”
“想来也是督促娘娘勤加锻炼的意思。”陆停并不受激,笑眯眯说着。
陆佩不悦,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发火,只是目光一转,突然说道:“我与三哥比一场,若是三哥输了就把这匹马给我吧。”
他盯着陆停手边的高头大马,手心一痒,伸手就要去摸,却不料那马颇通人性,脖子一甩,避开那双手。
陆佩脸色微变。
“踏雪脾气不好。”陆停解释道,随后又问,“若是四弟输了又如何?”
安王抬起下巴,得意说道:“我可不会输。”
陆停笑眯了眼,温和无辜地说道:“不如就把五弟那把弓箭给我。”
陆佩呲笑一声:“若是三哥输了也无妨,只要五弟跪下来求我,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会给他的。”
这话说得放肆,不远处跟人漫不经心说话的温月明自一群胭脂巾帼中抬起头来,看到安王又围着陆停挑衅,撇了撇嘴。
陆停眉眼弯弯,瞧着好说话极了,可披着白皮可不全是兔子,万一是狼呢。
——陆佩这个倒霉蛋,看样子要倒霉了。
最角落里的太史令右边是他人的小话,左边是他人的阴阳怪气之语,早已吓得满头大汗,见长香好不容易燃尽,忙不迭瞧锣高喊。
“吉时到。”
台上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上酒。”
这酒一口是喝的,一口是抹在弓箭上的。
数十个小黄门端着酒盏,低眉顺眼如鱼贯地跪在贵人面前,高举手中的托盘。
这些黄门早早就被叮嘱自己要去给谁送酒,所以即使贵人眼下都是胡乱站着,却还是有条不紊地走到他们面前。
陆停面前的小黄门是后面上来的,低眉顺眼地跪在身前。
酒倒在青铜爵里有一股血腥味,因为里面加了鹿血,腥味格外浓郁。
“殿下这杯是血加多了吗,好浓的味道。”
陆信一直跟在他身侧,端着自己的酒爵和人对比着,嘟囔一句后又捧起来抿了一口,吐了吐舌头。
“不好喝。”他小声说着。
陆停似笑非笑,捧起这盏酒放在眼前看着。
“这酒,倒是难得。”他自众人身上意味深长扫过,笑容越发灿烂。
下跪的小黄门打了一个寒战。
站在安王边上的薄行知抬颚,矜贵又不屑地说道:“这可是一坛千金的曲江香,自然香。”
陆停笑而不语,抿了一口气,其余竟悉数倒在弓箭上。
“抹一下就行,殿下怎么全倒了。”陆信以为他不懂这些规矩,连忙解释着。
陆停垂眸看着他掏出帕子准备给他擦弓箭,摇了摇头,反手握着他的手,为他擦净衣袖上无意溅上的酒渍。
“等会去远点的地方玩。”
他把人抱上马背时,温温和和地嘱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