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世晏——”
明姝想唤他,却是开口无声。
她失神地看着温世晏手臂上那道寸许长的伤口,双眸霎时便泛起了一层水雾,泪珠也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与这心惊肉跳的无力感一同涌来的,是些许懊恼。
气这块木头要拿自己去挡毒针,气他不知道躲开。
相比明姝的慌张,温世晏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脚步不停地抱着她往马车方向走,冷静沉稳得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明姝好想好想让温世晏把她放下来,先去看她他自己的伤,可眼皮却是越来越重,将将瞥见马车时,眼前一黑,彻底昏睡了过去。
回府时,两个人的形容都算不得好看,可将余青山吓了一跳。
如明姝所料,她之所以会突然从马上脱力跌落下来,便是因着吃了饭堂的那道鱼肉。
也不知是何人的手笔,竟如此大费周章跟到了书院去害她。
鱼肉里的药量必定不轻,明姝回府后昏昏沉沉睡了好些时辰,才勉强能开口说话。
不过比起温世晏,她的状态到底还是能算略微好上一些。
据绿漪说,温世晏手臂上的那道伤口其实不算狰狞,但那银针却是淬了毒的,幸好一回相府便及时医治,那毒才没有蔓延到其他部位。
明姝越听,便越是不心安。
甫一恢复走动,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去看温世晏。
明姝脚程很快,不多时就到了书房,只是真见了温世晏,却又生出几分胆怯来。
“世叔……”
她手足无措地立在房门前,葱白的指尖无意识在门框上摩挲滑动,脑袋也丧气地垂着,只敢偶尔抬起一双眼眸偷偷去瞧正在书房里看书的温世晏。
温世晏不说话,她便也不敢迈步进去,乖顺又愧疚地在门前等着。
不知是温世晏有意,还是确实没看到门外的明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中的书卷。
抬眸触见门外的身影时,他神色显出些许诧异,“怎么不进来?”
明姝低低笑了一下,边提步缓缓迈入房中,边小声嘟囔:“世叔不应我,我哪里敢进。”
闻言,温世晏皱了下眉头,须臾又松开,无奈叹了口气道:“声音那般小,要我如何能听见?”
他语气很平静,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明姝心下生出些许忐忑的欣喜——这至少证明温世晏并没有如自己所想那般厌恶她。
于是她没有反驳,只极乖巧的点了点头,又仰起脸来问道:“世叔好些了吗?伤口疼不疼?”
说完,不等温世晏回答,她自己便先去看伤处。
因着怕刮伤伤口的缘故,温世晏的穿着并不如平日那般严实。
如明姝先前猜测的一般,那白皙的手臂上果然布了肌肉的纹理,比不得寻常习武人那般有力虬结,但却十分漂亮,每一处线条都完美得好似有人精雕细琢过一样。
只是明姝眼下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温世晏的肌理有多好看。
比之赞叹,她心中更多的是可惜——因为替她挡了那一针,温世晏身上从今便要添上这一道疤痕。
饶是明姝没少在心下抱怨温世晏古板严肃,嫌他管束太多。可不得不承认的是,温世晏在大安百姓眼中是完美到近乎仙人一般的存在。
明姝也不能免俗。
倘若要用一样东西来形容温世晏,明姝必先想到无瑕的玉——一块自出现在天地间便浸养在水里,濯洗了一切杂质暖玉。
这道疤痕,便好像是在无暇暖玉上破开的一道罅隙一般。
如是想着,明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捕捉到这声叹息,温世晏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道:“身子既然还虚弱,便该好好休息。”
“我好了!”明姝以为温世晏是想赶她走,急忙站起来转了一圈,神色诚恳又忐忑,“世叔,你就让我和你聊会儿天吧。”
她这样乖软,温世晏的神色倒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如往常一般无波无澜。
只是须臾到底还是松了眉头,“嗯。”
得了应允,明姝欢欢喜喜地坐了下来,先是装模作样瞥了温世晏书案上的书卷几眼,夸赞道:“世叔的字真好看。”
“是么?”温世晏弯了下嘴角,竟然少有地接了话,“哪里好看?”
闻言,明姝面色一僵,一时没有答上来。
她又不懂书法,方才也没有细细地瞧,只不过是因为想让温世晏开心,所以才下意识地夸赞。
她语顿了好一会儿,温世晏却没有再开口,显然是在等她的答案。
明姝抿了抿唇,一双如烟似的细眉蹙起,眼眸也如同面对劲敌一般凌厉地落在案上的书卷上。
明明只是瞧几个字而已,却生生被她做出了破釜沉舟的气势。
温世晏有些好笑,却没有打断她。
半晌,明姝总算是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一些形容来,“世叔的字气势磅礴,犹如游龙舞凤,世叔这一手字简直是书法中玉树临风的公子,叫人见之叹服……”
终究是编不下去了,明姝言简意赅地总结:“总之很好看就是了!”
见温世晏眼眸中似乎流露出几分戏谑的意味来还是难得没有恼怒,反倒是颇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脑袋,“世叔也知道,我没有什么文采的……”
“人无完人,不必为此气恼。” 温世晏如是道。
明姝有些感动地抬了眼眸,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温世晏又接着开了口:“这是圣上写的字。 ”
明姝一顿,那她方才岂不是夸错了人?胡乱吹了那么一通马屁,结果却连马屁股都没摸着。
愣了一下神,明姝反应过来时,又忍不住朝温世晏皱起眉头来,闷声道:“世叔说的是,人无完人,便是咱们堂堂大安丞相,居然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世叔戏弄人!”
听她抱怨,温世晏并没有生气,神情仍旧是淡淡的,只是嘴角噙了些笑意,手从书案上抬起,似乎想去碰那茶壶。
他虽然只有一臂受了伤,可动作到底有些不方便,明姝哪里能放任他自己去干这些,于是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世叔,我来!”
细白素手执起茶壶,尚且泛着白气的茶水倒入印有兰花纹样的瓷杯中,明姝小心的将茶杯捧起来递给温世晏,轻声道:“世叔小心烫。”
温世晏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茶杯,只是这茶杯本就小巧,动作之间,两个人的指尖难免碰到了一起。
明明只是极短暂的接触了一瞬而已,书房内两人却皆如被火灼伤一般迅速缩回指尖,好在温世晏接茶杯的手足够稳,才不至于将整杯茶水都洒落在案。
书房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坐回了椅子里的明姝有些尴尬,便主动抛出话头,“说起来这次还要多谢世叔,倘若昨日世叔没到,我与绿漪怕是凶多吉少,也不知道那乌羌人会做什么……”
“没事了。”提起受刺一事,温世晏的面色似乎不是很好,语调也显然淡了下来,“从今日起,我会给你安排几个暗卫。”
明姝也知道有关性命的事情不可疏忽,并没有推拒,只是提起昨日刺杀的人来,她便又忧愁起来,“世叔,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尚且不知。”温世晏瑶的瑶头,“仵作从尸体内剖出了带有狼形图腾的暗牌。”
“狼?” 明姝有些差异,“听起来更像是乌羌人的做派了。”
温世晏沉默了一瞬,既没有点头,也未摇头,只是过了半晌才道:“今后要小心些。”
明姝乖乖点了头,“我再也不任性了。”
两人皆十分默契地没有提起昨日在书院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