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展开的折子上字迹密密麻麻,许是什么要紧的事,温世晏定定看了许久,一双剑眉中间都锁出了一个“川”字。
“嗯。”
听到身边的声音,他只当是普通小厮,如是应了一声。
明姝缓缓舒了口气,又不由得紧张起来——若是温世晏中途发现上药的是自己,怕是又会生气吧?才刚刚回府,若是因着这事又闹翻了……
只是她将托药的承盘从小厮手里夺过来那一瞬,真真半分坏心思都没有,反倒是生出不少愧疚来。
不管了,总归是她自己做错了事,若是就这么装作不知马虎过去,到底是会过意不去。只要动作轻一些,尽量不出声,温世晏就认不出来……
如此想着,等明姝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时,指尖已经不自觉搭上了温世晏颈后的领子。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于普通人如此,而相貌得天独厚的人也不例外——便是那些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人,也是希望能将自己倒饬得更惹眼些。
可温世晏却不是这样。
除了官服,他平日里的衣裳样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能说得上老气,只是因着温世晏身形挺拔,穿在他身上反倒还将衣裳本身显得好看了些。
若是换了其他人穿,那便是丢到人堆里再也找不出了。
明姝觉得她初见温世晏那回他穿的那一身就很好看,后头却再未见他穿过,有次她问起余青山,才知道是前一日宫中有宴才穿的。
而平日里温世晏的衣食、喜好、乃至是行事风格,就如同他这个人的气质一般,从头到尾都是端庄板正的。
比如他惯常佩在腰间的禁步,又譬如永远整整齐齐以玉冠束好的一头墨发。
书房内烛光摇曳,明姝低头时,入目便是温世晏后领与发际之间的一截修长脖颈。暖黄的光线叫整个书房都被朦胧的柔幕笼罩,温世晏那本就白皙的皮肤被衬得像玉做的一般。
玉上散落着红点,是因食了鱼肉生出的疹子。
进门前,明姝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想象小厮口中“疹子”的可怖模样,眼下却是怔了神。
大约是抹了好几日的药,温世晏脖颈上的红点颜色极淡,明姝不自觉地想到了落于白雪上的红梅。
她暗骂自己当真是看话本看魔怔了,不然怎会生出如此不合时宜的想法。
强迫自己把脑袋里那些想法赶走,明姝重新将注意力放到眼前。
明明已经在心下鼓足了劲,真到手上动作时,却还是鬼使神差地乱了心神。
指间捏着的是滑腻的锻料,她却觉得像是碰着了一块烙铁。
费了好大的功夫,明姝才将后领松开了些,又伸手将一边的药膏拿了过来,轻轻柔柔地抹在指间。
书房里极安静,只有温世晏翻动纸张的声响。
许是因着心虚,明姝的心跳莫名地快,温世晏翻一次折子,她的心跳似乎也便跟着快上几分。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指间落在温世晏颈上时,明姝心跳都要停止了。
事实上,在那一瞬间,明姝也确实觉得自己的心跳滞了一刹。
耳边再听不到周遭的声音,心神一片空白。
直至温世晏的声音再次响起,才将明姝的思绪拉回。
“侧边多抹些。”
他突然开口,明姝吓了一跳,担心他发现身后的人是自己。
然而当她大着胆子抬眼去看时,却见温世晏连眼眸也未抬,只将心思专注于笔下。
明姝轻轻呼出一口气,落了高高提起的心。
只是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分似是遗憾、或是空落落的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
指下的温度微热,薄薄一层药膏根本就好像不存在似的,连带着明姝的指间也跟着发烫。
抖着手指涂了一会儿,当明姝再挖出膏药打算涂抹侧颈时,温世晏却突然放下了笔。
明姝一愣,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她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要冷静,可是浑身上下却好似被人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于是当温世晏侧首时,见到的便是僵直站立在那里的明姝。
他眼眸一颤,难掩惊诧之色,许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温世晏摇了摇头阖上双眼,单手揉上额角穴位。
只是再睁眼时,入目的仍旧是朱唇粉面的一张脸。
他听到自己难以置信,乃至几近呢喃而出的声音:“……明姝?”
低了低脑袋,明姝应了一声,率先解释道:“世叔,我没有要捉弄你,只是单纯想替你上药,我不知道世叔鱼食不服……”
“胡闹。”温世晏的声音极冷,声气也比平日要重,“既是下人该做的事,你掺进来做什么?”
比之明姝的预想,温世晏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冷静了——如果微颤的声音与起伏剧烈的胸膛没有出卖他的话。
明姝觉得温世晏只是在隐忍。
果然,她才将将开了口想说些什么,温世晏便打断她:“出去。”
“世叔……”
“出去!”
明姝悻悻闭了嘴,不说话了。
书房内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四下里的气氛仿佛都低落了下去,原本最是易被忽略的呼吸声也在此时显得突兀起来。
温世晏的呼吸声好重好重,节奏亦不平稳,每一道呼吸声响起时,明姝的心跳似乎也跟着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