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曲江园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园子,盖在绿树阴浓的一道长廊外,假山石堆砌着,正中央一池碧水,平静的没有一波水纹。
往假山石走近了些,就能见到一位姑娘坐在其中一块石头上,百无聊赖地将手中的石子,一颗颗地扔向碧绿的江水中。她双眼泛红,泪珠子还挂在颊畔,随石子落水的声音而落。当一颗又一颗石子发出了“扑通”的声音,眼眶的泪水便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沾湿了印有翠叶的衣襟,甚至束在胸前的纯白云带上,都沾满了泪水。
安少音躲在了这里,一个相当安静的地方,前后各有一道圆拱门,因着假山石的遮掩,才无人发现,她坐在这里。
走出任何一道圆拱门,安少音便可预见将会发生的情景,在万千目光注视之下,安少音明白,自己没有勇气,能走得出去。
云亭阁内,那个穿着桃色襦裙的是定安候的嫡女谢伊人,她当着女宾席所有人的面,说安少音不干净,还要扯她的衣服,确认她手臂上的守宫砂,还在不在。
只不过是瞬间的功夫,好多人围成一圈对她指指点点,屈辱感油然而生,安少音拼尽了全力才逃出了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亭阁。她不知道要去哪,就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累了,她躲进了这个小园里,坐在了园中圈着一滩碧水的假山石上,默默地流泪。
安少音无疑是生气的。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被万众瞩目,指指点点,这种感觉不好受。
安少音当然可以反抗,就像当初与父亲对峙争执般,和谢伊人据理力争;亦或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家都是姑娘家的,颜面何其重要啊。
可安少音没有反抗,人生唯一的一次反抗,是重生醒来的那一次,事关生死的紧要关头,和父亲安天庆的一场对峙。仅仅是这一次,就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体内所谓的反抗之力亦随之消耗殆尽。
现在的安少音,才是真正的安少音,那个娇软可欺,文静内敛的安少音。
被人指责的滋味并不好受,安少音心有委屈,可这,并不是让她泪流满面的唯一原因。
此时此刻,最是令她心烦意乱的,不是自己的名声,而是虚无缥缈的未来。旧事新事堆积在一起,安少音思绪万千,只能坐在假山石上,不停地扔小石子来释放这些负面的情绪。
“少音!”耳边响起一道熟悉又令人不安的声音,清亮中夹杂着几分关切,甚至,还有几分着急。
正在扔石子的安少音愣了愣,粉面微怔,她咬着下唇,滑落在颌边的泪珠又一次坠在了衣服上。安少音没有理会这个声音,她很快,又拾起一颗小石子,狠狠地朝碧水中扔过去。
“少音,你看着我!”寻到此处的流越没得到回应,神色凝重地向前走了一步,他蹙眉望着坐在假山石上的安少音,月白襦裙无力地垂落在假山石上,没有任何动静。
美如冠玉的脸上着急之色尽显,流越一时情急,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带着几分严厉道:“安少音!”
假山石上的姑娘终于动了动身子,抬起头睁着一双水眸看向他。
不知是安少音抬起头的动作太熟悉,还是流越的声音太过于严厉。刹那间,伴随安少音转身的一瞬间,流越凝着她的眼睛,一幅阴暗昏沉的画面在脑海中绽放开来。
“朕在问你叫什么名字!”帝王自上而下地凝着角落一隅,厉声道。
天雷滚滚,大雨倾盆,避暑山庄四处点了灯,依然无法抵挡秋雨突袭,阴霾密布。
然而即使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下,流越都能看到,因为大雨滂沱,抱膝蹲在角落里躲雨的女人,抬起眉眼时,落在他眼底的明亮双眸。
闪电忽闪忽过,女人的容颜分明了霎那,流越没有看清,唯一记住的,就是那一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
“音娘。” 蹲在角落的女人被雷声惊了一惊,畏畏缩缩地抬起头,轻声细语地回答,“奴婢唤做音娘。”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当眼底的人影清晰了,映出一个月白襦裙的姑娘,方才的画面才随风而逝。
流越凝滞了一瞬,睁大了双目,怔怔地看着与画面中相差无几的明眸,唯一不同之处,是清澈的眸子里含了水雾,染了微红。
满眼的不安和委屈。
流越心头翻滚,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异样情绪,几近要吞噬了自己,他用尽全力,才压制住那一波汹涌澎湃的冲动,才没有失控地,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女子的身前,将她揉碎进骨子里。
冲动即逝,流越一跃而起,落在假山石上。
“不要害怕,也不用担心。”心中反复涌出了太多话,可落在口中,流越还是降低了声音,温和道,“外面的事,我会处理。”
二人都知道外面是什么事:曲江池畔,春色满园。可这满园的春景无人欣赏,外面的人,那么多,熙熙攘攘的一片,随便问一个人,她/他就会知道,工部尚书府的二姑娘,还没成亲就失了清白,没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