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亭阁,暮色降临。
简单地拾了晚膳后,莫娘留在安少音的屋里说了好些话。
此时安少音已经沐过浴,两侧的脸颊业已上好了药。看上去有些奇怪,不过眼眸明亮,朱唇皓齿,依旧能看出她秀丽容姿。
长长的发丝垂在身后,莫娘将人劝到了床上。
“今日该是累坏了。”莫娘有些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颊畔,戚戚道,“是娘没用,没保护好你。”
“娘,你说什么呢。”安少音握住母亲的手,温柔道,“娘站在女儿这边,对女儿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安少音劫后余生,心事放下了一大件。虽然某个位置还是空空的,但至少,守得云开见月明,她还是安少音,母亲也还在她的身边。
女儿的懂事使莫娘心底涌过一阵心酸,她曾因安少音的知书达理倍感欣慰,在这个家中,莫娘的心思很简单:别让安天庆讨厌她们母女俩,不要盖过安少芫的风头。
一直以来,母女俩如此,日子倒也过得安安稳稳。而如今,悬在母女俩心头的,是同一把刀子。
“少音,少芫这般对你,你可有头绪?”莫娘回想了今日种种,问道。
“想来,是和相国公府的婚事吧。”一想到这桩婚事,安少音苦笑道,“宁二郎喜欢姐姐。”
“这婚事,本就是她的。是你父亲不希望她嫁过去受苦受难,这才换成了你。”莫娘摇头叹气,失望中透过一丝不甘,不甘中又夹杂着一丝无奈,“若是知道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娘当初,还不如搏一搏。”
“娘,说什么呢。这婚事,女儿也是同意的啊。再说了,这个家里,能做主的,只有父亲;能让父亲改变主意的,也只有……姐姐。”
说完话,安少音沉默了,母女俩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一时间苦涩难咽。
母女俩想的是同一件事:安天庆对安少芫的偏爱,府中上下人尽皆知。这些年来,大家各自心知肚明,却从不戳破,其一有莫娘出身普通,性子文弱,她教出来的安少音也是娇憨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其二,则是安天庆虽然对长女的偏爱,但也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在外人的眼里,他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对两个女儿疼爱有加,对莫娘亦是不错。虽然,这种疼爱是有失公允的,只是,在没有威胁到根基上之前,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这个微妙的平衡。
可在今日,安天庆的所作所为,让母女俩见证了原来他心里的天秤已经朝着安少芫偏向了极端,对与安少音母女来说,根基已然被动摇了。
不仅是安少音无法再面对安天庆,就连莫娘,都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己的丈夫,毕竟,睡在身边十几年的枕边人,今日对待亲生女儿心狠的地步,远远超过了莫娘可以接受的程度。
今日,就是一把火,猛烈抨击了府中的平衡,让这个表面维持了十几年的天平轰然倒塌。
母女俩相顾无言,她们都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未来该怎么办。
“娘……”尾音悠长,这一声包含太多的无奈,因为安少音心疼她的母亲,今夜,还要与父亲同床共枕。
“没事,都会过去的。” 莫娘强颜欢笑地安慰女儿,“也会有法子的,就像今天这样不是吗?”
指的自然是靖王到来的事。说道此人,又是一片沉默。安少音实在是想不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失身那晚的情形她到现在都毫无头绪。
然而,安少音下意识抚摸了左肩,那里有着流越所说的朱砂痣。对方连这颗朱砂痣的位置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果不是他,又能会是谁?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有些话莫娘很想说与安少音听,譬如,今日登门拜访的靖王。可是,惊心动魄了一天,这些事情早说晚说都是一样,莫娘便没再提及。
“少音,今晚好好休息,娘明日早点来。”莫娘给安少音掖了掖被子,又相互说了些话,这才离开了枫亭阁。
安少音目送母亲离开,送夫人出去的,是她的贴身丫鬟,心儿。她望了望扎着双丫髻的丫头,无奈地笑了笑。
心儿出去后,安少音就没再让她进来,闺房里就她自己一个人。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争斗终于结束,安少音疲惫不堪,闭目养神。
夜晚烛光明亮,跳跃不断,蜡油一滴又一滴地滑落。该是剪烛了,安少音睁开眼,看着烛火,她下了床,熄了几盏。
随手披了件外衣,安少音独自坐在窗前,烛光浅浅,风吹摇曳,月光斜斜地顺着窗格照进来,透过安少音那清丽的容颜,落在身侧,打下了一层孤单的剪影。
形单影只,独坐春闺,窗外蝉声虫鸣,月明星稀。经历了一日,安少音精疲力竭,过往种种尽数浮现在脑海,前生和今世的记忆犹如车轮留了两道明显的印迹。此时此刻的安少音,紧绷了一日的肩头松了下来,她双眼清明地凝着月色,无声无言,静如止水。
终于,她忍不住,趴在窗头,放声大哭。哭声沿着窗沿传了出去,像是在诉说着无人倾诉的委屈,将以往的不公倾数化作眼泪,肆意地哭了出来。
春夜渐深,夜凉如水,枫亭阁内传来女子放纵的哭声,月光下树影重重,风吹过,树影散了散,露出了一个人影。
安天庆默默地立在院子外,夜色下看不清他神情如何,长吁短叹,听那一呼一吸沉重而缓慢。
他非是要来做这个马后炮,无关乎靖王,仅是作为一个父亲,来看看被自己冤枉且甩了两巴掌的女儿。其实安天庆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想着见到人了三言两语安慰几句便是,谁能想到,他还没进枫亭阁,就听到了安少音的哭声。
那哭声隔了这一大段距离都能听到,安天庆站在这里有段片刻,哭声依然不止,可见是哭了很久很久,想来,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都要哭肿了。
安天庆站了许久,许久,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进院子里。作为一个父亲,拂下脸面给女儿道歉这种事,安天庆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