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平倒也不怵,手上动作没有片刻停顿,继续道:“周博远实在不是个东西,我妹子跟他过不下去,周家三番两次的上门打闹,连我娘都挨了那畜牲的打。”
鞋子穿好,他叹息一声,退至一旁,又磕了个头。
“骠骑将军能管千军万马,却管不住卫国公庇护下的周世子,臣得陛下器重,才有了今时今日的一份体面,本应战场杀敌,以报君恩,可家里阖府叫人按着脑袋打砸了小半个月……”
“那会儿去当和尚,是臣的不对,他王德利行事不公,臣当是同陛下进言禀明,万不该置气撂挑子,跑菩萨跟前躲清闲。”
他脑袋不抬,嘴里仿佛是唠家常一般,碎碎念叨着。
皇上听了一会儿,哼笑一声,摸着摸他的大秃脑袋问:“你不当和尚就是为了这个?”
张承平老实点头,又猛地摇头:“臣也不敢跟陛下您求个什么,实在不成,就是拿我这骠骑将军来换都行,求您赏我妹子一张和离书,教她逃了周家那狼窝吧!”
不待皇上答应,张承平便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脑袋撞在青砖上,声音沉闷。
良久,也没等到皇上做出答复。
张承平突然心里没底,忐忑抬头,正迎上那双敏锐的眼睛也在看他。
“求您可怜。”张承平示弱作揖。
皇上抿着嘴,搁下张、周两家的事情不提,却将话题扯到滇西军上头。
“前线滇西军大捷,你可知道?”
张承平木讷点头,稍想片刻,撇起嘴道:“您别怪臣扫兴,将丢了的西河、兴宁两城从新夺了回来,算什么大捷?要臣说,马上枪杆子磨得锃亮,攻城略地只拿人头说话,才是见效果的。”
皇上眼底有了兴致,抬抬眼皮,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张承平接着道:“这也是臣的一家之言,胡乱说说,要是不在理,求您帮着指点。”
“起来说话。”皇上指着一旁杌凳,赐了座位。
张承平目朗声,将自己的心思一一道来:“昭南不比后梁,他们那儿,圣女、祭祀,老百姓一个个神神叨叨的,你攻下一城一池,军队撤了,可百姓心里还盼着圣女保佑,只要有一个活人,昭南的奸细就能无孔不入。”
“打昭南,头一样就得破了他们的信仰。”
“叫他们知道,有咱们大陈军队的地方,只有大陈的皇帝陛下才是神,他们的圣女不顶用!”
皇上眼睛清浖,面容舒展起来:“你继续。”
“臣斩杀俘虏,虽名声听起来不好,可效果却是奇佳的,他们知道我的做派,凡是所降兵丁,或是投诚百姓,只夹首缩尾,再没有敢朝三暮四、反复无常之人。”
“臣是莽夫,只知道杀敌报国,替陛下效力,什么鬼鬼神神、因果报应的,我就是到了菩萨跟前,也是不怕的。”
“省下了跟昭南那些奸贼斗智斗勇的功夫,兄弟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闲了聊聊家乡的姑娘,早日衣锦还乡,那才是畅快!”
滇西军在西南边境磨了几十年,王德利做派老旧,进进退退也没个什么进展。
皇上早就心有不满了。
抬张承平出来,原不过是打压一下王家的势头。
今夜听了他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更是欢喜在心。
只道是:明君当世,自有儿郎报君王。
“若叫你来做这滇西的统帅,当有何为?”皇上问道。
张承平挺直了身子,拍胸脯道:“三个月,明年开春,西南十三城,定能挂上咱们大陈的旗帜。”
“好!”皇上扺掌笑道:“朕没看错人。”
他起身渡步,走了两圈,才在软榻前坐下,又招呼张承平过来:“你来研墨,朕赏你道手谕,明日拿着给周武才看,他再不敢为难于你。”
“谢陛下鸿恩!”张承平激动地跪步上前,趔趄两步才站起身子。
快至天明,君臣二人方乘兴而散。
张承平拿着明黄封页的手谕,才进家门,身后便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门子小跑着来报:“大爷!提督衙门的人忽然上门,把咱们家给围了,说是要么交人……要么……”
“要么什么?”张承平笑问。
门子忐忑道:“要么……他们就进来抄家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