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这些日子浑身不快。
亲侄女儿作了大祸,儿子又被岭南那群流匪撅折了指头,养了小半个月,还下不了地。
跟前也只有儿媳妇是个好的,乖巧懂事,有名门的气度典范。
偏那孩子体弱,先是病歪歪几日,眼下愈发厉害起来。
“胡太医,我家少夫人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大好?”年妈妈铺开纸墨,替主子开口问道。
老太医胡子花白,眼皮子叠了一层又一层,一双干枯的手颤颤巍巍捏着笔杆子,仰头细想片刻,看看外头天色,又翻眼皮看一眼年妈妈,才捋着胡子摇头。
“难,难哟!”
难?年妈妈心里吓得咯噔噔作响。
陈氏也忍不住起身过来。
儿媳妇是她好容易在一众世家贵女里面选出来的,模样标致,脾气又好。
宋国公府这些年虽权势稍逊,可他家有五个儿子,日后未必没有能顶门立户的主。
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若是没了,倒是可惜。
胡太医打着哆嗦,写了半篇方子,才不紧不慢地说出后面的话:“想大好,倒是不难,只是你们先前用错了药,少夫人身子本就虚些,又使了两计猛药,加上肚子里的孩子搓摩,这病,难治喽。”
陈氏顿时愁云消散。
眸底喜色盈盈,露出这些日子少有的笑颜。
“肯定能大好!”她给年妈妈递眼色,又小声吩咐道:“快去将我新打那套累丝嵌宝飞凤头面拿来。”
胡太医满是褶皱的脸上显了笑意,正欲落下的笔在半道儿打了个弯儿,在纸张下角添上行针的字样。
陈氏指着黑漆嵌螺钿花蝶纹圆盒里头的东西,笑道:“听说,府上的小女儿眼看就要出嫁了,我也没什么稀罕物件,这套头面,算是给孩子添一份儿陪嫁。”
单是那支嵌着红宝石偏凤,就知是价值不菲的好物。
胡太医定下行针的日期,又仔细叮嘱了需要注意的一应事项,才笑眯眯离去。
年妈妈双手合十,连连道佛祖保佑。
陈氏也点头,称是道:“可得是菩萨保佑,也是婉婉那孩子名好,能有个自己的血脉在跟前,以后博远糊涂一些,我也不用多担心了。”
新婚夜,验红的帕子白的似雪,陈氏还想着,实在不成,就让那姓赵的小蹄子猖狂一回,等孕育了子嗣,再去母留子,将孩子养在儿媳妇跟前。
好歹也算是让她日后有个仰仗。
佛祖保佑,这下更好,那孩子有个自己的血脉傍身,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喜事很快就传开。
卫国公烦闷了好几日,听到这个好消息,稍降辞色,吩咐陈氏,要好生照顾,回头再去张家报信儿,也叫那府高兴高兴。
年妈妈过来报喜的时候,周博远正夹着胳膊,唉声叹气地吃药呢。
他被囚在府里,又出不去,叫人弄了两只会唱曲儿的画眉,交代着让贴身的给外宅那边送去。
听了年妈妈的话,只胡乱点头,摆着手叫人撵了出去。
不就是有个身孕么,又不是宫里来了圣旨,要接那小娼妇进宫去当娘娘,也值当这么敲锣打鼓的庆祝。
年妈妈默声退下,心下骂他不省事,更替少夫人惋惜,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偏嫁与了条中山狼。
姻缘成了枷锁,如今又有了孩子。
这后半辈子啊,可得搭进来了。
她也是有儿有女的人,看少夫人可怜,说不心疼,那是骗人的。
“命啊!这都是命!”年妈妈长太息一声,又赏了各处喜报银钱,才回陈氏跟前复命。
西厢的寝间里,张婉病歪歪倚在床上。
她唇色苍白,嘴角生着燎泡,几率碎发从抹额里散下,无精打采地垂在面腮。
素日红润的小脸儿这会儿皮肉凹陷,颧骨清晰可见,额头发黑,两个眼珠子盯着一处发怔,好好的一个人,像是没了魂儿似的,浑身散着沉沉死气。
水漏滴滴答答的窗前计时。
墙角的冰鉴全部撤掉,屋里的水扇也断了流水,不敢多一丝凉风。
窗子敞开一半儿,外面阳光明媚,却照不到床上。
幔帐放下,昏蒙蒙的让人打心里生出几分寒意。
“小姐,吃一些吧,吃了饭病才能好。”明琴捧着清淡的稀米粥,想要亲近,又不凑上前去。
自那天起,主子跟前除了明棋,旁人都不能触碰半分。
就连大夫问诊,也要明棋在跟前哄着,搭了帕子遮掩,才得切脉。
张婉听见声音,木讷转头,看她一眼,眼底尽是冷漠。
片刻,又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继续盯着蜷起的指甲发呆。
明棋急匆匆打帘子进来,小丫鬟十指都缠着棉布,却还是利落地接过粥碗,扌汇一勺,喂在主子嘴边:“您吃一口,好歹填饱了肚子。”
张婉眨了眨眼睛,张嘴吞下米粥,艰难地吞咽下去,不悦地蹙起眉头。
明棋好声哄着,又教她吃了三四勺子。
“饱了。”张婉声音喑哑地开口,摇头表示拒绝。
明棋点点头,胡乱将剩下的米粥塞进嘴里,收拾干净,便搀扶着主子往能晒到太阳的罗汉床上去。
“您得见见太阳,暖和和的晒一会儿,心里的郁气才能消散。”明棋又拿细细的软罗烟给她遮面,免得待会儿眼睛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