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誉是在一月前发觉不对劲的。
那日他在王府醒来,眼前景物尽数变幻,居然全部回到了从前靖王时的模样。这一切好似梦境,念及前世最后的境遇,他心灰意冷跳入湖中又被小厮救起,直到那会儿他才接受自己重生这个事实。
按照时间节点的推算,他与阿音的相遇是在四月底。
赵承誉记得阿音曾经说起过,她前来京城是为了寻找亲人。彼时因为私心,赵承誉应承过后却毫无动作,如今重来一世,他自然是要尽快找到她再帮她寻到家人的。
但前些天疯过一场,赵承誉清醒后察觉,自己压根不知道阿音与她父母间有何联系。
刚重生的时候,他等不及的就想立刻去巡城找她。可无奈身负未清干净的毒素,又因先前落水那事闹得人心惶惶,宫里府里乃至太医院都看得特别紧。
直到十日前被太医确诊好转,赵承誉才心急如焚地赶了过来。
不知是上天圆他多年夙愿,还是前世在阿音死后,赵承誉剩下的那些年岁太过痛苦狼狈,后悔来得太过迟钝,所以命运才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
但无论是哪个,他既握住了今生便不会再松手。
他要找到她,将前世所有过错与辜负都弥补回来。
月色朦胧,赵承誉说完那句后,随侍许久没有接话。
他并不知道是自己耳背听岔,还是赵承誉梦境未醒才有了这么一句话。毕竟这么些年来,赵承誉深入人心的形象,便是阴戾又冷漠,从没见他待什么上心过,更遑论为情所困。
但今夜……
许是赵承誉那声哽咽作祟,随侍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殿下此番前来,是在寻找什么吗?”
“你看出来了。”赵承誉喉咙吞咽。
随侍轻叹:“想来应当是殿下极其心爱的了。”
赵承誉低垂下眼,平生第一次叫人从嗓音中听出追悔莫及的情绪:“连你这样素未谋面的人都看得出,你说当初我为什么就不能再多上点心呢。”
“若是……”他能再待阿音好一些,是不是她就不会走得那么决绝。
这些话赵承誉没有对他说。
他无法开口,那些悔意也无处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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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被少年扣着手腕四处逃窜,她体力渐渐不支,终于在越过下个山坡时躲开了追赶的两个大汉。
“还好吗?”少年皱眉问。
阿音脸色惨白喘着粗气:“你……你慢一些。”
少年面上浮现出不耐,轻啧一声,却又缓了步伐:“带着你们姑娘家真是麻烦。”
面对他的嫌弃,阿音并没有表现出受伤的一面。总归是人家救了自己,再者他们本就不相熟,今日这场大逃亡之后,或许就要两两分别。
将那口气缓过来,阿音跟在他身边:“今天谢谢你了。”
“不用。”少年打量她的脸色,随即收回视线道:“今天我能逃出来,多亏你走的时候开口提了一句。这样算的话,就当我俩扯平了吧。”
阿音点点头,也没再与他客气。
两人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绕过山坡,从另一条小路入了巡城。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夜晚的城中格外热闹,人山人海。
他们今夜无处可去,又都是孤身一人,商量过后索性决定找个寺庙住上一晚,待明日天亮后再分开各走各的路。
奔波了一下午,阿音实在饿的走不动道,站在卖窝头的蒸笼前,她盯着看了会儿。少年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
“饿了?”他问。
阿音点点头:“你饿吗?”
少年看了她两眼,又在身上摸索几下,挠挠头:“但是我身上没有钱。”
阿音垂眼,从衣襟中翻出玉佩,这是她父母留给她唯一的信物。当年被抱走后,这东西始终留在她身上,因为玉佩上刻有“音”字,所以抚养她的赵伯才唤她阿音。
包袱与钱袋被夺,她如今身上只有这个。
“你要拿这个换吗?”少年皱眉。
阿音想了想,最后还是缩回手:“不换。”
少年看着她的侧脸,摊开自己的手掌递过去:“喏。”
那上面是一枚碎银子,在夜色中泛着冷光。瞧见阿音诧异地侧头看了过来,少年略微有些不自在,别扭道:“这原本是我留在路上用的,去买几个窝头吃吧。”
阿音愣神:“那你给了我,日后分开上路怎么办?”
“银子没了总会有,但你不是饿吗。”少年没再跟她多费口舌,径直走到那摊位前,用碎银子换了四个窝头两个烧饼。
阿音看着他转身,将油纸包好的热腾腾的窝头塞进自己怀里,他啃着又硬又干的烧饼。那瞬间,她脑海中想起了好多事情,一时情绪难辨。
她想起了赵承誉。
回到这辈子的两天,阿音每一刻都有事情去思考,忙碌到甚至没有机会去回忆当初。
然而现下少年的作为,无端让阿音想到当年的赵承誉。
陌生人尚可用身上所有钱财去换吃食给她。可赵承誉,那个她最亲密的人,从头到尾给她的都是别人不要的,亦或是指缝中流出的那点。
阿音垂下眼,指腹触碰着滚烫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