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台轻入三步,屈膝,双手轻搭胸前,交握,朝拜。面向恒池,举步,拂裙,抱腹,轻步上阶...”姑娘如含化了糖的嗓音软软地响起。
曹嬷嬷本想着规矩一类的对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来说太费力,她一把老骨头教起来也太费力,想着一切从简。
谁知她转身去准备沐浴干花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将怀里的小木马交给一旁的奴婢,轻移裸足,一边小声默念规矩,一边熟稔地移足、旋步,带起裙摆涟漪,之后交握着手,仪态万方像个真正的主人般登上玉台。
这一系列繁琐的流程不经教导,就被小姑娘行云流水一般做出来,而且她昂起小胸脯,在奴婢的帮助下轻解罗衣的高贵姿态,竟让她产生了这是位常年深受熏陶的宫中贵女的感觉。与她刚才抱着木马怯生生的样子截然相反。
赵稚站高台上净好了身,口齿清晰完完整整背出了静心诀,露出让人一见心惊的芙蓉小脸来,无辜兮兮地问曹嬷嬷:
“心诀念完了,入池泡完就能回去了是吗?”她自懂事以来甚少试过离开爹爹娘亲超过一时辰的,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曹嬷嬷还在被她洗净面容后,猝不及防露出瑰姿般的美貌惊得六腑俱震,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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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偷偷喝令府上的卫兵去把周斐之找回来,卫兵回来禀告,说公子刚才派人去衙门夺头颅,留下一封书信给老太爷就走了。
安国公打开信一看,随即重重叹息起来。
“赵先生,如今朝局艰难,大致就是这样,斐之他天资聪颖,是一把绝佳的刀,我这是替大局着想。皇上那边,时日不多了,让稚儿嫁给斐之后,再把余下的权力放给他去干,已经是皇上最后的底线。”
“可现在有个难题,”赵同德为难道:“周郎君他...似乎不愿意履行婚约之事。”
“此事先生不必忧虑,我看人一向看得准,婚约之事我有办法。这孙儿幼时因他娘的事,哎...是个苦命的,所以才会养成如今这副拒人千里,又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态度。”
“但我观人向来没错的,稚儿她与斐之很合适,她能改变他的,时间的问题。”
安国公一双雪亮的眼睛弯了弯,想起五年前,周斐之第一次带人去找到赵同德他们下落,赵同德给安国公去了封书信泣诉事情发展经过,让周斐之带回来给他。
与那信笺一块儿送回来的,还有那姑娘执拗稚嫩的笔触,画得歪歪扭扭的,马头长在马屁股上的五马图。
那幅五马图他已经送进宫中呈给皇上,皇上一看当场就落泪了,揽着画怎么也不肯撒手。可最后那幅画还是留在了他手里。皇上怕郭皇后瞧出了端倪,虽然不舍,却还是由他来保管。
赵同德当时在信里如泣如诉地告诉国公爷,郭皇后杀害先帝的罪证不小心被毁了,赵稚五岁那年高烧把脑子烧迷糊了,如今学东西比较吃力,精神常常恍惚,分不清前后左右。
“后来奴才一边躲避皇后的人,一边在乡间寻访名医,治了好久,吱吱终于有见好转,但性子上还是如稚子般单纯就是了...”
赵同德说到这里抹了抹泪,“她小时候多聪明一孩子啊,不到三岁就能把诗经倒背如流,如今却连学一件小事都要非常吃力,反反复复地学才能记得住...都是...都是奴才害了她...”
“无妨,无妨,大概天意让一个人走的路都是有它的道理的。当年我观稚儿画的那幅五马图,能看得出她握笔时非常费力,那幅画她应该费了不少心机,废稿应该也不少吧?”
“奴才说让她好好画,要帮她寄给天上的娘亲,那个傻孩子不敢浪费画纸,在沙地上不眠不休蹲着练了三天三夜,才敢搬上画稿的,中途毁了十张纸,她还愧疚得哭了。”
想起往事,赵同德红着眼又哭又笑。
“所以啊,我说她就是那个最适合斐之的人。”安国公微笑着,眼睛里洞若观火。
二人在屋里边关上了门说话,赵稚沐浴过后由曹嬷嬷带回来,她回来见门关着,爹爹和娘亲们都不在,想起爹爹说进门时要敲门,于是轻轻往门口敲了敲。
熹午晚娘借用了厨房,这时候端着糕点过来了。
本来熹午晚娘要邀请曹嬷嬷一块到隔壁用糕点,曹嬷嬷鄙夷乡下妇人做的吃食鄙陋不堪,正要拒绝,正屋里赵同德便扶着老安国公出来了。
“你叫吱吱是吗?来到这里可以不用拘着,府里的东西用着可还习惯?”
周老太爷试图降低赵稚的不安,和蔼地笑着,扯起话由闲聊道。
一旁的曹嬷嬷内心暗暗腹诽,面上表情不变,恭敬垂首侍立在侧。
不料,方才伺候她洗浴时都没什么不满表示的小姑娘,竟泪眼汪汪道:
“不是很习惯欸,你们家的浴池太小了,我没好意思说出来,不过嬷嬷倒是看出我心思了,想必是知道我并不愿意下池,所以我在玉台完成了入浴前的仪式后,她只让人从池中舀出一勺泉水,草草让我淋浴过后,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