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含一颗姜糖,翻看完一本画册,又拿一副唐图,随心所欲拼出各种形状,拼一会儿看向别的,鲁班锁九连环太费心思,打双陆下棋没有对手,百无聊赖伸个懒腰,左右看了看,目光被卧榻对面的八扇屏风所吸引。
紫红色的木架镂空雕花,中间镶嵌着白石,也许是白玉或者白瓷?
她忍不住好奇,下了榻走过去凑近了细看,看一会儿又伸手摸了摸,触手细腻润泽,微温而不冰凉,原来是白玉。
看屏风的构造,白玉上应该可以写字或者画画,可眼前的八块白玉,却连墨点也无,琉璃微弯下腰仔细端详,白玉的细纹里分明有墨汁浸染过的痕迹,乍一看看不出来。
正端详的时候,身后有人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这上面应该写过字,或者画过画,后来给擦掉了。”
琉璃说着话起身回头,皇上站在身后看着她。
她待要行礼,皇上摆摆手:“免了。”
“皇上,这白玉屏风原先是怎样的?”琉璃笑问。
“这屏风到朕手里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那时候朕年少轻狂,在上面写了一些诗句,年长后觉得可笑,就擦掉再未写过。”皇上道。
“皇上写了些什么样的诗句呢?”琉璃问。
“就是一些励志的,自以为深沉的,刻意要与众不同的,或者想要惊世骇俗的。”皇上抿一下唇,“不提也罢。”
“奴婢明白了。”琉璃笑道,“就是说,皇上也有闹别扭的年纪。”
“什么是闹别扭的年纪?”皇上有些好奇。
琉璃想了想,笑说道:“奴婢的师兄生性醇厚,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突然变得凶狠,以前很怕奴婢的父亲,那时候竟然开始跟父亲顶嘴,父亲气得要重罚他,被奴婢的母亲拦住了。
母亲说这么大的孩子,都会别扭那么几年,你打他骂他,还不如不理他,由着他去,过个两三年就好了。
果真如母亲所说,过了几年他自己好了,那个性情醇厚的师兄又回来了。
可师兄刚好,师弟又开始了,说话行事都要拧着,跟所有人作对,父亲很头疼。
其实细论起来,奴婢也有那样的时候,只是没有他们闹得厉害。”
皇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有顿悟,一直想不明白的事,今日突然就明白了。
既然人人如此,想到那几年的自己,似乎也没有那般不堪。
他看向琉璃,琉璃依然盯着那屏风,看着看着恍然大悟:“皇上,这架屏风是从云楼搬过来的,对不对?”
皇上有些意外,点头说是。
“原来如此。”琉璃欣喜说道,“兰夫人提起来的时候,奴婢十分好奇,好奇皇上会在卧房里摆放什么样的屏风,思来想去总想不出,今日见了,才知道是这样的屏风。”
“是怎样的屏风?”皇上问道。
“镂空雕花的紫檀外框,华贵精致美妙绝伦,内嵌之物温润如玉,坚硬如石,细白如瓷,本可随意写画,却全部留白,给人以无限遐想。”琉璃转头看向皇上,眼眸亮晶晶得,“只有这样的屏风,才配得上云楼。
皇上避开她的目光,到榻上坐了,默然片刻方问:“你觉得,云楼如何?”
琉璃赞叹道:“是个绝好的地方。”
“怎么个好法?”皇上问道。
琉璃笑道:“楼下是给外人看的,清新雅致得恰好好处,楼上是自己独享的,则随性恣意,开阔旷达。”
皇上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双眸骤然亮起,亮得出奇。
琉璃看着屏风步步后退,退回到榻上坐了,笑着看向皇上,皇上敛眸不语。
“对了,皇上为何把那幅画给拿走了?”琉璃沉浸在对云楼的喜爱当中,想着第二次前往时看到的情形,忍不住问道。
皇上嘴唇动了一下,轻咳一声方开口道:“朕怕贻笑大方。”
琉璃从屏风上收回目光,斟一盏茶递了过去,笑说道,“皇上是不是忙得忘了喝水?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皇上仰脖子一口喝干,又将茶盏递了过来,琉璃又斟一盏,皇上接过去又喝半盏,琉璃问道:“皇上说的贻笑大方是何意?皇上觉得那幅画不好吗?”
皇上喝光剩下的半盏,方道:“朕喜爱摩诘居士的诗,那幅画是读了他的诗,再加上自己的想象画出来的,后来到过真正的大漠才知道,大漠之广袤无垠,不是一幅画能描述出来的,朕想到你会看见那幅画,觉得汗颜无地。”
“其实,奴婢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突然就想家了……”琉璃以为自己可以说得云淡风轻,话一出口,鼻头已是发酸,低头掩饰着轻声说道,“能让奴婢想家,说明画的意境足够,皇上无需汗颜。”
“让你想家了吗?”皇上声音温和得发软,“害你想家,更要拿走了。”
“皇上,其实,奴婢的家已经……”琉璃抬起头看着皇上,欲言又止。
“朕知道,朕都知道。”皇上温润的目光锁住她,安抚着她,“镇国公都告诉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