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出门时,程兮凉看着屋外皑皑白雪时有一瞬间的迷茫,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地的错觉。
就在刚刚,她听着小厮有条不紊的叙述着自己的童年,第一次有了感同身受又觉得怜悯的心情。这种心情来得莫名其妙又合情合理,因为比起他,自己的童年好歹是有亲人陪伴在身边的。
最后她听到他说:“还好少爷人好,待我也如其他人一般,所以我才能平安无事的活到今天。”
她有些自嘲的想,小厮为了安慰她竟然会拿自己的遭遇来说,这到底是早已看淡这一切,还是已经认命了。无论怎样,至少她是做不到的。
院内的其他人一哄而上,像昨日那般将灶房围得个水泄不通。程兮凉偏头看了看小厮,他神情如常,还有空和其他人说笑,全然没有被刚刚的对话所影响。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去反过来安慰他,因为他至少已经在外人面前看不出任何的破绽来。她没有权利去打破这份表面的平静。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无闲心去想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了,因为她环顾一周也没有看到程氏的身影。
她见到余恕踱着步往自己这边走,于是便急忙迎上前问道:“你知道我阿娘在哪吗?”
“夫人?她没有出来啊。”余恕被程兮凉问得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
“没有出来?”程兮凉的心一跳,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余恕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安慰道:“没关系,也许夫人只是有事耽搁了。”
但愿如此。
程兮凉忍着声音里的颤抖,对余恕说了一句:“我去看看。”然后便快步冲到了程氏的房外。
余恕不好跟着,只能在院外等着消息。
程兮凉先是敲了敲门,试探着喊了一声,屋内没有人应答。她心下着急,却还是耐着性子的又敲了两下,结果依旧没有变化。
于是她也顾不得院中还有其他人了,直接推门而入——
于是接下来的一幕让程兮凉记了好多年,她在无数个睡梦看到这样的场景,然后又挣扎着醒来。
只见程氏穿戴整齐的躺在床上,面容精致艳丽,和平日里的病容有着天壤之别。她身上还穿着程兮凉替她买的那件新衣,裙袂上的蝴蝶翩跹,却怎么也飞不到春天。
从前的程兮凉以为自己看到这一幕会尖叫、会失声痛哭,可是她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边的,只知道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程氏的床边了。
她试探着伸手推了推程氏,小声的像是怕吵到了旁人似的,她说:“阿娘,时候不早了,该起来了。今天初一,你不是要陪我过年吗?”
等在院外的余恕见半天也没有人出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走到了屋内。于是一走到房外,就从没来得及关上的房门看到了屋内的场景:程氏安静的躺在床上,穿戴整齐,程兮凉站在床边,和程氏一样一动不动。
此情此景,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知情”三个字的了。
余恕敲了敲门,没人应。他又试探着喊了一声“兮凉”,可是回应他的依旧只有院子里听不真切的熙攘声。
他担心程兮凉情绪失控,做出什么傻事来,便悄悄地跟着进了屋,站到了程兮凉的身边。
“你知道吗,阿娘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只不过后来生了病,又无心装扮,所以总是形容憔悴。”程兮凉突然说道。
余恕顺着程兮凉的目光看过去,刚刚站得远看不真切,如今才发现程氏早已梳妆好,眉眼之间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憔悴枯槁。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程兮凉,只能说道:“夫人生前将自己梳妆打扮好,应该是为了下去和她夫君团聚时,还是最美的样子吧。”
“是啊,阿娘和阿爹团聚了。”程兮凉跟着说道。
“你也不用太伤心了。”余恕抿了抿唇,低声道。
程兮凉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眼睛也不再看着程氏,反而转向了余恕,“我不伤心啊,你看我都没有哭啊……”
话音未落,一滴眼泪就从她的眼眶滑落下来,然后悄无声息的滴落到地上,晕染出了一小片的湿润。
院中的其他人没见到余恕和程兮凉于是纷纷来寻,便也正好见到了这一切。他们收起了脸上的嘻嘻哈哈,站在门外没敢进来。然后他们又纷纷安慰道:“程姑娘节哀顺变。”
程兮凉想到了前不久那位小厮安慰她的那句“节哀顺变”,明明当时是在宽慰她的父亲,却没想到一语成谶,反倒真的用上了这句话。
她的眼尾瞥到了那个小厮站在人群的最左边,此时正看着自己。似乎也是和她一样想起了之前说的话,他的唇角掀动,无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