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焉能不知道,沈将军从不信鬼神,可还是坚持让她去辰阳观叫魂,还能是为何?不过是,他终究还是弃了亲手捡回来的小姑娘罢了。
心口边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裂开,怎么都好不了。这么重的伤,即便是她也得将养半月多才能好过来,要是真的跪上辰阳观,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无妨无妨。
她这条命,本就是沈将军给的。要是这一次侥幸活下来了,她就当是还了恩情,如同沈将军所说,从此天高海阔,她离开晋陵,再不是沈家大姑娘。
如此,也好。
也不必为谁去活着了。
只是有点疼罢了。
*
元宵,万家灯火,花灯簇立。许是因着热闹,连冰冷的凛冬也显得没有那般薄情。就在这应当阖家团圆之际,沈夫人穿着一身绒毛大氅,屈尊降贵亲自将沈昭送到了辰阳观山下。
夜色方才笼罩上头,山巅道观里的灯火隐隐绰绰,看得不大真切。
“昭昭,这都是你应当偿还给妹妹的,你莫要怨母亲与父亲待你不公。”沈夫人苦口婆心,握着沈昭稍稍冰凉的手搓了下,试图抚慰。
沈昭无言,仔细盯着沈夫人的脸颊看了半晌,终究无言,她一声轻笑从嘴角溢出,将手抽了回来,拢在单薄的衣袖当中。
降春哭着扑了上来,“姑娘,莫要去,莫要上去!咱们一同回晋陵去赏灯看烟花……您说过的。”降春哭得梨花带雨,每一滴泪珠都落在沈昭的心尖上。
沈昭喉间酸涩,俯下身将降春脸颊上的湿润拭去,她笑得与以往一般,肆意坦荡,说道:“春儿,你回家去温好酒等我回来,不过是区区三千阶,于我而言,不足挂齿。”
降春使劲摇着头,又哭着去求沈夫人。沈夫人眉眼一戾,拂开降春,“放肆!来人,把她……”
话还未说完,沈昭已经打断了沈夫人接下来说的,“母亲,降春是我的人。”除她之外,这世间所有人都不能动春儿一根汗毛。
眼中的笑意,已经化成了冷冽,沈夫人只觉得后背一凉,连嘴巴也张不开了,竟不想,一个刚满十八的女子,一个眼神这样威慑。沈夫人厌烦地看了眼哭唧唧的降春,愈发觉得心烦意乱,就让陈嬷嬷将降春先带下去了。
回过头,沈夫人看了眼时辰,又不住催促沈昭:“昭昭,你快些上去,母亲就在此处等你回来。”
大风迷了眼,风中也吹来不知谁家蜡油的味道。
沈昭与沈夫人对视许久,直至听不到降春的哭声了,她才应了声:“好。”她朝着长阶下走了两步,又不禁回过头来,一张明媚璀璨的面容在晚风中看不真切,却只觉得凄糜,沈夫人刚想问她是不是反悔了,就听见不远处的女子问:“母亲,若是今日躺在病榻上的是我,你可会为我花上半分心思?”
沈夫人心中焦急,听闻此话,下意识便说道:“你怎会躺在病榻上,你这样厉害谁又能伤到你,如今言言生死未卜……”
后面的话,沈昭就没去听了。她知晓,后面的话里全是母亲心心念念的沈言,不会再有她的名字。
抬起头,晚风拂开清冷浅淡的雾气,连上山之路也不真切了。三千石阶,步步艰险,她垂下眼,在迈出第一步时,她永远不会折下的膝盖跪在了冰冷的石阶上,薄唇轻启,冷淡出声:“沈言,回来。”
往后三千阶,没走一阶,便跪一次,就要唤上一声“沈言,回来”。
也不知是跪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淡,冷风吹得彻骨疼痛,她这一身的伤痛,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打入了铆钉。她的膝盖也早就已经破了,要抵着岩壁,才能站的起身来,掀开裙摆,能见血肉模糊,隐隐瞥见白骨森森。
身上的伤口崩裂开,鲜血顺着她前行的脚步,落了一地,染红了覆着薄雪的石阶,隐没在黑暗里。
刚到了半山腰时,山风呼啸更加猛烈,沈昭几乎是站不住脚了。她擦拭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没有再站起来,她却还是一步一步用手撑着往上爬。她还得快些回去啊,得陪着降春那个小丫头去看花灯,她最喜欢兔子花灯了,到时候要给她买上一只。还得回去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阳春面,虽然没甚味道,却是她吃过最温暖的食物。她也得撑着回去给降春准备嫁妆,她要亲眼看着小丫头出嫁才能安心……她不能倒下,她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