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开的窗,依稀还能瞧见两人站在院里的身影。
胡三娘颇有些局促地搓搓手,“李娘子,本来这事我也不想在此刻说。可是......”
她撇开眼院门的方向,心下一紧,又拉着李阮棠往里走了几步,“早前娘子出手教训了付兰仙,我们胡家深为感激。可这她在村里积威做福已久,村里人都怕她。”
“这会子,早前替娘子赊账的人家都反了悔,要娘子立即还钱,不然——”
“不然什么?”李阮棠微微蹙眉,她就知道那个付兰仙不会善罢甘休。
胡三娘为难地轻咳几声,惴惴不安地看向地面,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积云太厚的缘故,这会子一低头,才发觉竟有蚂蚁排着长队,自青砖缝隙穿过。
它们行得慢,胡三娘却不敢耽搁,只飞快地说道,“不然她们就要拉......”
她偷偷看了眼李阮棠二人暂居的房门,抹了抹汗低道,“就要拉李夫郎去抵债。”
“哦?”
这倒的确是付兰仙能想出的辙,李阮棠冷冷勾唇,衣袖轻拂,却莫名地生出一股压迫,“我看她们谁敢!”
“李娘子息怒。”胡三娘自然知晓李阮棠的身手,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就算是没怎么读过书的她亦明白。
“这会她们还未寻上门来,娘子不如先领着夫郎进山去躲躲。正好我家在后面小山坳里有一处陋室,收拾收拾也能凑合几天。”
她言辞恳切,说着话便招来周夫郎,他挎着一个小包袱和食篮,跟在身后的胡幼宁背着床被褥,竟是已经准备妥当。
“那你们呢?”
“李娘子不必担心,我们毕竟是一村之人。想来她们也不会太过为难。”
李阮棠摇头,“这付兰仙既然肯出此下策,必是准备要讨口气。她对胡公子尚有贼心未死,前来之人又岂会善罢甘休。”
“李娘子说得有理。”
胡三娘忖了忖,与周夫郎相视一眼,似是做了决定,她躬身拱手,“我胡三就这一个儿子,如今便厚着脸皮,请李娘子带上宁儿一起上山。”
“不可。”李阮棠摆手。
“李娘子,宁儿他能吃苦,绝不会拖累二位。”周夫郎最是担忧此事,这会听李阮棠说得有理,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再求。只盼宁儿能就此跟着李阮棠远离胡家村这是非之地。
“周夫郎,你误会了。”李阮棠虚虚扶在他的衣袖,“并非是我不肯带胡公子上山,而是我本来就不打算躲避此事。”
“李娘子,她们人多势众,您还有伤,到底会吃亏。”胡三娘说得又急又快,她声量一高,坐在屋里认认真真给阿宁编花环的小郎君惊得手下一抖,方才入耳半句残音。
吃亏?吃什么亏?
他心下疑惑,侧耳听了半晌,可院里的人说话声越来越小,孟均不得已放下柳条朝门口走去。
他小心翼翼贴在门板,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料。
李阮棠的声音模模糊糊传了过来,“啾啾既是我夫郎,此事便再无商量。”
胡三娘见她态度坚决,眼底渐渐涌出一丝希冀,“李娘子可是想出了对策?”
“嗯,差不多就是今晚。”
李阮棠颔首,抬眸看向压在天边的云,乌泱泱厚重连绵。犹如压在她伤口的痛意,总没个消停的时候。
她低低又嘱咐了胡三娘几句,这才转身往门口走来。乍听见她的脚步声,小郎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吸气踮脚,一股脑溜回炕上,坐的端端正正。
他坐的笔直,又觉得有几分刻意。急急拿起编了一半的花环,才刚刚从花篮捻起朵花。
吱呀——,房门应声而开。
孟均紧张地手指直颤,偷偷瞥向门口。早前她话未说完,在院子里又提了今晚。
可小郎君懵懵地略过窗外的天色,着实也看不出今晚会有什么特别。
她到底想做什么?
正想着,手里的花朵一时不察,便晃晃悠悠落在了地上。
李阮棠走近,俯身拾起。
她眼中原本还有几分沉郁,可推门而入的瞬间,那双杏眸弯弯,哪里还能瞧见半分不虞。
这会更是温柔。
要不是小郎君偷听到了些许,还当真会被她唬过去。
“妻主。”他迟疑地开口,目光落在她掌心的小花,忖了忖又换了口风,“你看我这个花环编得如何?”
托在孟均手中的半成品,远比他第一次编出的花环要精致些。
李阮棠点点头,“我都说啾啾手艺不差。你瞧,这才第二次编,就已经编得像模像样。”
“那......”小郎君被她夸得面上一红,垂下脑袋偷偷瞧她,“我重新送妻主一个,好不好?”
总归他也不是胡家村的人,再者以阿宁的说法,山神娘娘是极为洞察人心的。想必定然能清楚,他第一回送李阮棠花环只是无意,这次确实有心,却并非情深意切。而是他第一个花环着实编得不像样,现在李阮棠失了忆,温柔又暖心。
可万一她恢复记忆又变回那冷冰冰的模样,再看见自己送的那花环......
小郎君后背一寒,有些怨念地瞥她。
他赌八成,不,九成。
李阮棠定会极为嫌弃地随手扔在他家门口,叫他以后莫要做这么无用又丑的东西。
毕竟,京都中有传言,当初有男郎在边疆赠她香包,她就是这么大喇喇的回绝的。
一点情面都不留。
他记得,有传言说那追去边疆的男郎还颇有身份,李阮棠被召回京都,也是这男郎家中向女帝进言,天下太平尚需偃武兴文。
等等,若此事是真,那李阮棠的婚事岂不是早就板上钉钉。
孟均皱眉,怪不得娘那会总说他莫要延误了时机,多半就是想趁着李阮棠初回京都,在那家人奏请女帝前先抢了婚约。
毕竟,李阮棠不喜那男郎,比起陌生人,选一个知根知底的竹马,到底是最为稳妥的。
思及此,小郎君微微撇嘴,她倒成了香饽饽。反正她的世君,他也不稀罕当!
偏李阮棠不知他所想,只瞧见他眉眼不虞,心下一紧,连忙安慰道,“啾啾,其实刚刚你帮我戴的那个花环就很好看。”
“真的?”
“嗯,真的,我很喜欢。”李阮棠浅浅一笑,将两个花环放在了一处。
这么看来,他做的花环和李阮棠编得也差不了多少嘛!
正独自别扭的小郎君缓缓舒展了眉头,他心里隐隐成出些莫名的得意,唇角才翘起半分,又强压下来。
“那妻主刚刚说今晚,是想做什么吗?”
现在他还担着李阮棠夫郎的名衔,自是要问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