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看来,似乎还未对他们造成坏影响,周洛阳叹了口气,只得暂时将穿越时空的现象暂时抛到脑后,思考如何与弟弟乐遥商量,家里即将多一名新成员的未来。
自从那场车祸之后,乐遥的心思就非常敏感,或者说他从小就是个敏感的人,失去双亲与半身不遂后,周洛阳成为了他唯一的亲人,他能感知到弟弟的注意力随时在他的身上。
就像去学校接他下课的这个礼拜五,坐上车没多久,乐遥已大致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杜景已经搬过来了吗?”乐遥轻轻地问。
“什么?”周洛阳回过神,说:“没有,他找你了?”
乐遥摇摇头,笑道:“这周你们是不是一直在一起。”
周洛阳答道:“没有。”同时心想,我们至少今天就没在一起。
今天杜景没有来,想来是被开会绊住了,乐遥说:“让他搬过来啊,我没有关系。反正我每周有五天在学校……”
周洛阳想了想,说:“你每次说‘没有关系’的时候,事实都是‘有关系’。乐遥,为什么不对我好好说出心里的想法呢?”
“哪有。”乐遥笑了起来,转头望向车窗外。
周洛阳先是将轮椅提上去,再把乐遥抱上楼,让他坐在轮椅上,才掏钥匙开门。
“当当当当——”
乐遥惊讶道:‘你给家里做了大扫除!”
先前乐遥在家时,周洛阳几乎没做过大扫除,一来每当他想收拾打扫时,乐遥总坚持要帮忙,为了不给乐遥造成负担,两兄弟只能做做简单的清扫。
“肯定不是你自己打扫的。”乐遥笑吟吟地推着轮椅,进房放东西:“是杜景找了保洁公司吗?”
周洛阳有种挫败感,有时他觉得,乐遥才比较适合去当侦探。
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咱们晚饭在家吃吗?”乐遥声音从房内传来,说道:“不用帮忙,衣服我可以自己拿。”
周洛阳想了想,说:“出去吃吧,你想吃什么?”
乐遥换了衣服出来,又问:“他什么时候来,时间有多我还可以洗个澡。”
“谁?”周洛阳旋即意识到了,乐遥问的又是杜景,于是解释道:“杜景不来,他也许要加班。”
乐遥没有再问下去,摇轮椅到浴室里,周洛阳没有主动帮他的忙,只在旁边看着。短短一周里,乐遥已经学会在无人照顾的情况下洗澡了。
他先撑着浴缸边上,将腿挪过去,再按着洗手盆,慢慢地和衣滑进浴缸里。拉上浴帘后,才开始脱衣服,再把衣服拿出来,放在浴缸外的凳子上。
“做得很好。”周洛阳由衷的夸奖道:“学校教的?”
“嗯。”
浴帘内响起水声。
“这礼拜每天你都洗澡吗?”
“有时一天一次,有时两天一次,亚伦一般在浴室外等我。”
“相处得怎么样?”
“我感觉他挺喜欢我。”
“你呢?”周洛阳问。
乐遥在浴帘后想了想,说:“我也很喜欢他,他像你一样,有种责任感。”
周洛阳心里清楚,男生内心总会有种保护欲,想照顾比自己弱小的人,且在许多场合选择主动承担责任,哪怕责任与自己毫无关系。
这欲望与生俱来,铭刻在地球上演化了数亿年的基因里。就像当初他与杜景初识一般,他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他。
“书念得怎么样?”周洛阳又问,并到客厅里去整理乐遥带回来的衣服与书本。
乐遥在浴室里答了,学业反而成为了最不需要担心的事,他向来很有天赋,喜欢物理学。周洛阳也非常赞成,以后读书科研的话,不用与社会打太多的交道。
周洛阳刚整理好东西,乐遥却已从浴室里换好衣服出来了——他把浴巾放在浴缸里垫上,擦干身体,再慢慢地穿好了衣服,坐在轮椅上,开始吹头发。
“很好。”周洛阳鼻子忽然发酸,说:“这很好,乐遥。”
乐遥看着哥哥,正想说点什么时,门铃却响了,周洛阳开门,猝不及防看见了杜景。
杜景:“……”
周洛阳:“你……怎么过来也不给我发个消息?”
杜景打量周洛阳,说:“无论我什么时候上门,你都会为我开门。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周洛阳:“………………”
“嗨。”杜景摘下墨镜,看着乐遥。
“嗨。”乐遥朝杜景笑道:“正等你出去吃饭呢。”
杜景把一个蛋糕放在茶几上,到沙发前坐下,问:“学校生活过得如何?”
“这位老爷,您能不能高抬贵脚,脱一下皮鞋?”周洛阳和颜悦色地说。
乐遥答道:“室友很照顾我。”
杜景朝周洛阳说:“昨晚睡觉时不小心把腰扭了,没法弯腰,过来一会儿,马上就走了。”
周洛阳拿了拖鞋过来,坐在茶几上,躬身解杜景的鞋带,给他换了鞋。
“我的?”杜景看了眼拖鞋。
“是的。”周洛阳生硬地回答道,同时希望杜景别在弟弟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特地多打量他几眼,只不知道他的病情是否稳定了些。
一时三人都没有说话,乐遥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来切蛋糕吧,有什么要庆祝的吗?”
“庆祝你开学第一周顺利。”杜景说:“这个理由怎么样?”
周洛阳却知道杜景一定有话说,只是当着乐遥的面不方便。果然,他看了一会儿手机后,找来遥控器,单手把遥控器在掌中灵巧地翻了几圈,按下开电视键,把手机里的视频投到了电视上。
“……百强地产商暴雷,今日上午,该公司总经理余某涉多宗经济犯罪,与其施工安全问题,遭到刑事拘留……”
视频里,当事人被刑警拷出公司大门,门牌与当事人的脸都打了马赛克,但周洛阳一眼就辨认出,那是余健强。
“……购买其楼盘的业主通过法律手段进行维权……”
余健强被抓,罪状之一是“施工安全”,这么看来,连夜跑路的吴兴平应当也被抓了回来,口供如何就不知道了,接着短视频新闻转向主持人对楼市的评论,提醒买房需擦亮双眼等等。
“你买了他家的房子吗?”乐遥好奇问道。
杜景说:“没有,我是舔狗,舔狗不得house,所以舔狗买不起房子。”
乐遥哈哈笑了起来,周洛阳嘴角抽搐,担心杜景在其中所扮演的卧底角色,与吴兴平还有现金往来,不知道会不会有所牵涉。但想来既然是公司的任务,老板理应为他摆平才对。
杜景滑了下视频,让周洛阳看第二段视频。
内容是在南京、杭州、宛市三地联合执法,开展的专项扫黑除恶,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新闻没有对犯罪团伙的性质进行通报,也没有提及犯罪人,藏身地点等,只特别提了一句“根据群众举报”。
摄像镜头对准了一辆车,车牌号打了马赛克,警方负责人在车后接受简单采访,那辆车周洛阳却是认得的,他与杜景在后备箱里挤了将近五个小时。
“扫黑除恶,不忘初心。”周洛阳说:“挺好。”
“吃蛋糕。”杜景接过刀,切成四等份,一人分了一份,周洛阳看着多出来那份,两人异口同声说:“敬方小洲。”
乐遥:“???”
杜景:“这是我们的一个仪式,人总要有点仪式感。”
周洛阳:“一个怀恨在心的仪式。”
蛋糕非常好吃,但周洛阳不想在饭前多吃,杜景却津津有味,把他的那一份吃完了,末了又说:“记得把剩下的快递给他。”
“你够了。”周洛阳终于忍无可忍:“这个梗要说到什么时候?”
杜景拿了西服,说:“陪我出去一趟,两个小时后回来接乐遥一起吃饭。”
“改天可以么?”周洛阳认真地问。
乐遥却善解人意地说:“我去把作业写了,等你们回来。”说毕回了房间。
杜景示意周洛阳给他穿鞋:“打扰你天伦之乐了。”
周洛阳不悦道:“腰又怎么了?”
杜景答道:“那天在车库里撞了你背后打手一记,腰背扯着了。”
“家里有跌打用的药酒。”
“回来再说,抓紧时间。”杜景看了眼茶几上摊着的报纸,底下正是双色球开奖的一页,说:“在背中奖号码了么?”
周洛阳说:“那只是铺茶几用的!”
周洛阳坐进车里,礼拜五傍晚路上很堵,杜景出神地盯着前方的路,周洛阳问:“好点了?”
杜景说:“昨天晚上忽然又有点不舒服,但想到今天来见你,又好多了。”
“那件事有头绪了?”周洛阳莫名道:“咱们现在去哪儿?”
杜景回过神,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想带你去见另一个人。”
目的地是一家距离不远,却既贵又出名的酒店,杜景将周洛阳带进酒店顶楼套间,敲开了套间的门,周洛阳看了一眼,一名年轻女孩坐在床边上,落地窗前,则是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身影。
窗外是宛市秋季里,血红色的落日。
周洛阳带着疑惑,点了点头。
“你好。”老人看了他俩一眼,笑了笑,说:“Vi,好久不见了。”
那是杜景的英文名,周洛阳猜测他们也许是在美国认识的。
杜景说:“就是他,他叫洛阳。”
老人朝周洛阳点头,杜景走到酒柜前,给自己调了点饮料。
“您是哪位?”周洛阳心里转过许多念头——研究时间与量子效应的科学家?像个老知识分子,年轻女孩是他的女儿?
“自我介绍一下。”老人说:“我姓姚,我叫姚康。”
周洛阳心中疑惑更甚,杜景这一路上,什么都没有说,令他云里雾里。
“我曾经,有一个女儿,名叫姚璐。”姚康说:“嫁给了一个,叫做余健强的生意人。”
周洛阳:“是你?!”
姚康苍老的的笑容里,带着少许悲伤,又说:“是我提出想见一见你,谢谢你们为我这个老头子所做的一切。”
杜景递给周洛阳饮料,走到一旁坐下。
“可是你不是已经……”周洛阳诧异地看着姚康。
“我没有死。”姚康说:“只是小余他,一直以为我死了,远在大洋彼岸,想瞒点事,还是挺容易的。”
周洛阳再看杜景,隐约猜到了整件事的内情。果然,姚康在这黄昏中,朝他们道出了委托杜景回国,调查余健强一案的全过程。
自姚璐与余健强结婚后,年纪已大的姚康便前往美国治病。余健强对这名扶持他发家,并把半辈子打拼出来产业都交付给他的“大哥”,多少仍有几分感情。
然而数年前,姚璐因抑郁症发作,在国内自杀身亡,余健强恐怕影响姚康病情,直至发丧半年后,才通知远在国外治病的姚康。那时这年近花甲的老人,便已开始怀疑余健强,并动了复仇的念头。
但医疗鉴定属实,已无法再翻案,要着手调查当初的事,更难以找到线索。何况就算找到线索又如何呢?余健强对此并未负有直接责任,就连王克的死也是如此。姚康满腔悲愤,强撑病体,朝余健强讨回公道的信念,支撑着他又多活了数年。
直到他最后一次病重,本想就这样撒手。却意外地认识了杜景,杜景接手这桩案后,告诉他想让余健强罪有应得,目前看来是不可能的。却可以找到其他办法,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于是姚康把这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杜景身上,接下来,杜景让他提出私人委托,走流程委托给宛市昌意,再一手策划出这个局。要制裁余健强,需要一个有效的突破口,杜景详细调查了余健强的背景,得知除了姚璐之死外,与他另有关系之人,尚有一名叫王克的死者。
这两桩命案都与余健强扯不上直接关系,至少无法把他送进牢里,于是杜景另想了一个办法——一年前,国内正在追查UT组织,杜景便朝谋杀王克的嫌疑人介绍了UT在境外的机构,告诉他想来钱,还有勒索一途。
果然嫌疑人上钩了,通过UT开始接触余健强。于是杜景带着这两个情报回国,正式加入昌意公司,着手搜集余健强其他方面的罪证,并顺藤摸瓜,协助当局拔除UT在中国的办事处。
周洛阳笑道:“说来惭愧,我不是私家探员,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跟着杜景而已。”
“Vi说,这个案子是你们俩一起完成的。”姚康说:“我无论如何,要亲自感谢你,这对你们来说,只是于自己生活无关痛痒的一个小插曲。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言,却是他人生的所有执念,谢谢了。”
姚康想从轮椅上起身,朝周洛阳与杜景鞠躬,却因行动不便发出声响,那女孩忙上前扶着老人,周洛阳马上道:“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杜景说:“他明天就回去了。所以今天请你出来见一面。”
姚康还说:“我准备了一份谢礼,这是很久以前,就与Vi说好的……”
杜景马上道:“不必了,很久以前,我也说好不用。”
“收下吧。”姚康说:“也许未来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不要客气。”周洛阳朝姚康说:“他是领薪水的,这是他的份内事。”
姚康却笑道:“Vi领薪水,可你没有,我们认识的时候,第一天他就提起了你……”
杜景不自然地起身道:“就这样,我们告辞了。”
“您收下吧。”那年轻女助理拿来一个小盒,上面还有一张卡片,谢礼非常轻巧,杜景还想再推辞,姚康却诚恳地看着他。
杜景最后只得接了,说道:“祝你身体健康。”
“也祝你身体健康,意志坚强。”姚康说道:“我们的一生都在与磨难相陪伴。”
杜景抬手,作了个拈帽致礼的手势,哪怕他并未戴着帽子,就此与姚康道别。夕阳映在他的侧脸上,周洛阳望向杜景那带有伤痕的脸,忽然感受到了他掩藏在冷漠之下的柔和与温暖。
“这是什么?”周洛阳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躺着一个U盘:“又是什么机密情报么?”
杜景:“你不想要谢礼,是不是?不管里面是什么。”
周洛阳说:“如果对你来说很重要,就收下吧。如果你也无所谓,可以找个机会,寄回去给他。”
周洛阳把谢礼递给杜景,杜景随手放到一旁。
他们把车开回周洛阳家楼下,上去接乐遥出门吃饭,乐遥从杜景来过家里之后,便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说道:“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周洛阳原本想与乐遥聊聊学校的事,杜景一出现,却岔开了他的思路。
“你认识他多久了?”周洛阳说。
杜景确认手机上的订位信息,开车去餐厅,说道:“三年前,刚到美国时认识的。今天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我都会告诉你。”
乐遥在手机上与朋友聊天,只安静地听两人说话,没有发问,周洛阳知道杜景的话,一半也是说给自己弟弟听的,意在拉近彼此距离。
周洛阳“哦?”了一声,他对杜景过去的三年,已经不想再刨根究底地去问了。一来问了杜景也不想说,最后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好。二来他已回来了,过去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人回来了就好,浪子回头金不换,人生总是这样。
“看来你交了不少朋友。”周洛阳说。
“只有这一个。”杜景说:“治病时认识的,医院有分享会,大家坐成一圈,随意聊天,大家都在说自己,姚康也有这个病,他女儿得到了他的遗传。”
“什么病?”乐遥轻轻地问。
“双相情感障碍。”杜景从倒后镜里看了乐遥一眼,说:“俗称躁郁症。”
乐遥说:“现在好些了么?”
“好多了。”杜景打方向盘,停车,说:“你哥哥一直在包容我。”
杜景主动推着轮椅,进西餐厅内,把兄弟俩安顿好,点了菜。
周洛阳说:“所以你回国的其中一个目的,是为他办这件事,算当年的一个承诺吗?”
“确切的说算不上。”杜景想了想,说:“物伤其类吧,过了没多久,我去参加FBI的集训,这件事就搁置了很长一段时间。”
“FBI?”乐遥震惊了,说:“是我想的那个FBI吗?”
杜景看着周洛阳,回答乐遥的话,说:“是的,就是你想的。不是FBI warning的FBI……”
周洛阳:“别和他开这种玩笑。”
乐遥:“???”
杜景:“但不算FBI的正式编制,非登记在册的探员,因为双相情感障碍没法通过他们的心理检测。”
“只能进入他们控制的一家主要民间机构,主要负责情报来源,偶尔与线人接头,顺便办点小案子。我们与政府之间,互相都不承担责任。”
乐遥说:“就像电影里看见的那样吗?”
杜景想了想,说:“不太像,很不一样,以后可以慢慢给你说。”
周洛阳却看着杜景,说:“一个人,加入这样的组织,很辛苦吧。”
杜景望向远处,不片刻撤回视线,依旧落在周洛阳脸上。
“身体上不算辛苦。”杜景说:“但精神上,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