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院里,折枝立于抄手游廊上,看着滴水下的残雨渐次落尽,心中仍是惴惴。
有心想去映山水榭中说上几句软话,却又怕正撞到了谢钰的气头上。
一时倒有些踟蹰不定。
而半夏与紫珠正一同正收拾着坐楣上的糕点,倏然轻轻‘咦’了一声,拿起一样东西快步走到折枝跟前:“姑娘,您快瞧瞧,这似乎不是我们院子里的东西。可是谢大人落下的?”
折枝下意识地抬手接过,却见是一只花梨木雕成的经笥,分量并不算轻,似乎装了不少书籍。
“是谢大人的东西,我记得他来的时候带着的。怎么忘在这了?”折枝轻声道:“也不知是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还是赶紧送回去为好。”
半夏嗳了一声,伸手来接:“奴婢这便送去。”
折枝点头,将经笥放到了半夏手上,临松手时,却又迟疑了一瞬。
她倏然想起方才的情形来。
谢钰临走时,神情淡淡,言语间,却多有不悦之意。
如今冷静下来细想,这桩事原是她先求得谢钰解围,却又拂了他的面子,留下了那些仆妇的性命。
大抵是惹怒了他,才会令他连经笥都不拿,便拂袖而去。
若是不去低头服个软,只唯恐这位喜怒无常的权臣记仇,又寻出什么法子来折腾她。
她这般想着,伸出去的手轻轻收了回来,只小声道:“还是我亲自送去吧。”
*
连绵的春雨已歇,折枝便没再拿那柄竹伞,只是双手抱着经笥往谢钰的水榭行去。
一路上,挑选的尽是偏僻的小径。有时候远远看见有送膳的仆妇过来了,折枝便往拐角处略让一让,等人先过去再缓缓往前走。
好容易踏进了映山水榭,可立在谢钰门前,闻见自门缝里透出的清冷迦南香时,折枝却又有些胆怯,迟疑着在原地立了一阵。
直至心中囫囵想出好几种与他道歉的法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腕,轻叩了叩槅扇。
“哥哥。”
槅扇内沉寂无声,游廊上静谧地可以听见树梢上走过的风声。
——看来这回是真惹恼了他。
折枝在槅扇前惴惴立了一会,低声开口:“哥哥,方才的事,是我不对——”
她轻声细语地将这一路上想到的好话都说尽了,房内却仍无半点响动。
折枝这才有些慌了神。伸手提起裙裾,快步顺着游廊绕到了东侧的长窗边上。
窗扇敞开着,临窗的长案上搁着一只白玉傅山炉,沉水香淡青色的烟气正于其中袅袅而起。
室内空无一人。
折枝轻愣了一愣,微微松了一口气,旋即便为自己方才的忐忑而轻笑起来。
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她这般想着,但等视线垂落在手中的经笥上的时候,却又有些犯了难。
谢钰如今不在水榭,那这东西又该如何处置?
她微垂手,柔白的指尖正搭在经笥右侧的牛骨插销上,光润的触感。
折枝的目光随之落下,有些迟疑地想——
要不,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是重要的,自己便在这多等上一会。若是当真等不到谢钰,便再将这经笥带回沉香院里去,贴身守着。等谢钰回府,再转交与他。
折枝这般想着,指尖轻轻抬起,拔出了上头的牛骨插销。
与折枝所想的不同,经笥里密密堆叠着数十本的小册,中间只以一支白玉簪子随意隔开。
折枝便将经笥搁置在窗楣上,选了最上首一方不曾以火漆封口的小册展开。
里头的字迹遒劲,洋洋散散三五页,末尾还盖着一枚鲜红的官印。
折枝的指尖略微一顿,豁然猜着了手里拿的是什么,一张芙蓉面骤白,慌忙将奏章放回了经笥里,牢牢扣住了牛骨插销。
她的心口犹自跳得厉害,心绪一片混乱,只低垂着脸,快步往游廊上走,只想着先回沉香院里再做打算。
方行至游廊,却正撞见谢钰回返。
今日谢钰未着官袍,一身燕居时的星白襕衫古雅。墨发以玉冠束起,眉目清寒。
廊外骤雨初歇,淡天琉璃。
苍青色的云层中遗下数道天光,杳杳落在谢钰面上。
浓光淡影间,愈显公子清绝,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妹妹。”他淡淡唤了一声,长身鹤立在廊下。过于明灿的春光落于他浓长的羽睫上,在眼底投出一圈淡青色的光影,窥不见眸底情绪。
“哥哥回来了?”
折枝像是偷鱼的狸奴被抓了个现行,心中愈发慌乱得如擂鼓一般,路上想好的说辞一时间尽忘了个干净。
仓促之间,折枝垂首快步行至廊下,双手捧起了经笥递了过去:“哥哥方才将这经笥忘在沉香院里了。折枝担忧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便赶在午膳前送来了。”
谢钰轻轻笑了一声,将目光抬起,落在小姑娘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