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落下,折枝柔白的小脸上彻底褪尽了血色。
方才的百般踌躇如今都熄了,心中只余下嫁到相府后的凄凉下场。
慌乱中,折枝松开了握着步摇的指尖,双手握住他的袍角低声哀求——
“哥哥救我。”
这过于特殊的称呼脱口,折枝便觉出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瑟瑟抬眸去看谢钰面上的神情。
生怕因此牵动了他这十几年来离散在外的怒火。
谢钰面上未见怒容,只抵着她下颌的长指略微一顿,继而缓缓往下,落在她的颈上,微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她的咽喉。
“谁是你哥哥?”语声温柔,隐带笑意。
那双漆眸里,却无半分笑影。
桑折枝握着谢钰袍角的手指轻颤了一颤,却又很快收紧。
再开口时,语声中已带了哽咽。
“谢……谢大人,求您搭救我这一次。折枝必当结草衔环报答您。”
“求人的时候,这般许诺的可太多了。”谢钰淡看着跪在他身前的少女,指尖轻点在她纤细如花枝的颈上,语声淡漠:“只是最后能做到的却少。往往还有人恩将仇报。”
话音落下,倏觉指尖一烫。却是小姑娘那双杏花眸里的水雾终于凝结成珠,连串坠下。
谢钰皱眉,收回了手。
广袖随之拂过小姑娘的臂弯,被她紧紧握住,更多的泪水从那双杏花眸里接连而落。
“大人,求您……”她再次开口哀求,更多的泪水珠串般坠下,落入他深蓝色的官服袖口,转瞬消失不见。
谢钰垂目望了眼官袍袖口上被泪水濡湿的云雷纹,薄唇紧抿,似有不悦。
轿内气氛僵持,滴水成冰。轿外的人眼见着迎亲的时辰一点一滴无声过去,更是心急如焚。
终于有人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轿帘前,磕头道:“谢大人,您,您开开恩。要是误了迎亲的时辰,奴才们多少命都赔不起啊——”
谢钰有些厌烦,再开口时语声冰冷:“回去禀报你们左相,人,我留下了。”
轿外的人一惊,慌乱道:“可,可是……”
谢钰懒于多言,只伸指随意叩了叩轿内小几,官轿便被人重新抬起,稳稳当当地往前走去。
官轿走了一阵,外头的喧闹声重新响起,大抵是到了人流如梭的朱雀长街上。
最初的愕然与劫后余生的庆幸被这份热闹一冲,也渐渐散去。折枝这才似回到了人间,含泪止住了泣音,俯身与他道谢。
那双鸦青长睫随之垂落,掩住了眸底的慌乱。
她不知谢钰这是要去哪,也吃不准他那句‘留下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思虑再三后,折枝迟疑着自袖袋里取出一方绣帕递了过去,目光落在他的袍袖上,语声低微,犹带哽咽:“大人若不嫌弃可先用着。待回去了,再送到浣衣房洗过。”
谢钰没接她的帕子,只略一抬手,将袖口展开在她的手心里。
深蓝色的袍袖上犹有泪痕,却已浸透了金丝,渗进了缎面里。
折枝轻轻一愣,旋即垂首,乖顺地将上头的水迹轻掖了掖,直至浅淡到看不出区别,这才抬眸望向他。
谢钰却早已收回了眸光,恢复了初见时的疏离。此刻正重新执笔添墨,去绘那张未完成的仕女图。
折枝略微直起身来,往他跟前的乌木小几上望去。
谢钰笔下的仕女图已近完成。纸上美人云鬓蓬松,身姿曼妙,却唯独一张秀脸未着点墨,空白一片。
而此刻他调了些明黄色彩,却不曾绘上五官,反倒是在美人的云鬓上又添了一支金簪。
折枝静静看了一阵,愈看愈觉得有些奇怪。仕女图上纤毫毕现,便连美人云肩上的细小流苏都清晰可见,却唯独避开容貌不画。令人不得不对画中的女子的身份有了诸多揣测。
是养在深闺,性子清傲不爱入画的贵女?
是高居庙堂,常人不可窥视的金枝玉叶?
亦或是一位……有夫之妇?
折枝正胡乱想着,上首却传来谢钰带笑的语声:“一直看着,是觉得眼熟吗?”
折枝略微一惊,以为自己的心思被他窥破,面上有刹那的慌乱。
生怕因无意间窥见什么秘密引来杀身之祸,折枝忙低下眼不敢再看:“不……不眼熟。”
谢钰笑了一声,随意转过手中的工笔,以末端轻点上美人发上的金簪:“那这支金簪呢?可有印象?”
折枝无端觉得危险,立时便一口咬定道:“没有印象。”
谢钰的语气淡了几分:“都未曾仔细看过,便说没有印象。是不是敷衍了些?”
折枝一惊,生怕自己惹怒了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权臣。忙抬起眼来,认认真真地往金簪上看去。
仕女图上的金簪并非是寻常样式,而是巧妙地以金簪为枝,镶了珍珠与红玉制成缠枝花模样。
最初看的时候,折枝也只道是一支模样别致些的簪子,但这次细细看去,却越看越是心惊。
一直过了好半晌,折枝才敢斟酌着低声开口——
“这支簪子用料华贵。用作主枝的金簪是赤金打制而成。簪尾点做花蕊的珠子从光泽上来看,似乎也是选用了上品南珠,而非寻常珍珠。其外环绕的绯色莲瓣亦非常见的红玉髓、红玛瑙等物雕成,反倒是极为昂贵与罕见的整块红珊瑚精雕而成。”